饶有情趣的永康童谣 ■ 项瑞英 2012-12-12 民谣又称民歌,古代简称为“谣”,是一种长期流传民间、儿童随口唱出的韵语。在历史长河的波涛浪花中,山村茅舍的篷窗油灯下,市井乡镇的长街短巷里,一言半语地日积月累,然后于大庭广众、豆棚瓜架前吟哦啸唱,广为流传,形成了许多长盛不衰、脍炙人口的山歌小调、芜词野曲,久而久之,便成了今天的民歌民谣。永康侬一律呼之为“山歌”。 生于民国,长于抗战的我,从小便在母亲低吟、算命瞎子高唱的山歌声中受到濡染熏陶,从而对它产生了浓重的兴趣,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童稚纯真的心田中烙下深长的印痕。纵使韶光流逝,风波屡经,岁月蹉跎,早生华发,而今年逾古稀,渐入耄耋,但枯坐书斋之际,徘徊花径之时,常会闯入心扉,挥之不去,反复咀嚼,味有余甘的,还就是这些山歌童谣,而记得最清的便是那首《摇喔摇》: 摇喔摇,山坑打葡萄,葡萄干,诱(读作“夜”)驮(大)孙(读作“酸”)。驮孙勿百僚(听话、懂事),买根驮糕条。驮糕条,放抽屉,老鼠翻转遍;放碗界(菜橱),猫舐舐;放床头,老鼠翻九楼;放床厅(沿),老鼠来迎灯! 于是我便常痴痴地想,这老鼠真聪明,真活相,真快活,什么时候能和它交上朋友就好了——当然,最好自己便是只小老鼠。 长大一些后,大约是五六岁时吧?我又爱听芝英算命先生“内家仙”一边拨弹三弦,一边朗声慢唱的《反唱歌》。 反唱歌,倒唱歌。先生弟来后生哥,记得娘舅生外(读“念”)婆,我在阁头端洗盆;记得阿爹接新妇,我在鞒前敲驮锣。当我生落头一日(读“聂”),我便会唱古怪歌。唱得日头西边出,唱得岩头滚上坡;满天月亮星一颗,天下奇事多勿多? “内家仙”的吟唱入心入耳,我坐在小竹交椅上,手托下巴听得出了神。一边听一边想,天下稀奇事还有哪些呢?于是便顺着歌儿往下诌:“猪生老虎狗生骡,鹅娘飞上紫燕窝„„” 抗战胜利那年我七岁,从城北十里的樟塘作塘坑回到城内北镇殿后、育婴堂边的老家,进了西街有名的徐氏小学(后人民小学),一天家中来了个打铜棍唱山歌的女盲人上门乞讨,母亲便给她盛一大碗米饭,还夹上几块白切肥肉。盲人吃了后再三道谢,还给我们唱了一首《长毛花》。 长毛花,红丹丹(读打打),山野婆娘赤(读出)脚踝。囡囝孙(孙女),嫁驮伯。驮伯会撑船,小叔会赚钱。赚个派(破)铜钱,给(读纳)小婶买丝线。丝线寸寸断,买鸭卵(蛋)。鸭卵香,买砂糖。砂糖甜,买双鞋。鞋结角,买把轿。轿难坐,去烧锅。锅难烧,买根箫。箫难吹(读去),买本书。书难读,买块肉。肉好食,上下街沿脱地得(肚泻拉稀)。 女盲人唱完后走了,我便扯住母亲的衣襟问:“妈,孙女怎么能嫁给大伯呢?这不乱了辈份了吗?”母亲伸出右手中指,戳着我的额界头,啐了一句“鸡狗勿如的小家脚,塞亨(怎么这么)多问(读磨)!”吓得我舌头一伸,连忙打住,但这个问题直至今天还粘在脑子里,这“囡囝孙”怎么可以嫁大伯?她为什么嫁大伯?是她无知么?侬家穷么?还是山里乡风习俗便是如此的呢„„想来想去,想得头脑发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有这“长毛花”三字也很值得玩味。它的学名叫杜鹃花,这杜鹃据说是蜀帝杜宇所化,他为思念爱妻病故,日夜悲啼,泪尽出血,可见情深。江西叫做映山红。电影《闪闪红星》中的《映山红》唱的就是它。永康城里人都叫它“毛节花”,因为它是灌木,枝有节,叶有白毛。只有太平、桥下、四路、古山、方岩一带叫它“长毛花”。小时候我虽然遭过母亲叱责,但这“多问”的旧习却是始终难改,读书遇事,一有不懂之处,总要打破沙锅纹(问)到底。后来在太平村碰到一位老先生,他向我解释说,当年长毛(太平军)侍王李世贤部攻略金、衢、严、处等府,所向披靡,只有永康官兵民团进行顽强抵抗,县城几度易手,城乡大镇拉锯争夺,血战多年,直到太平天国败亡才停止。而太平村一带更是当地胡、吕两姓民团与长毛战斗最惨烈的地方。一仗打下来,山头草木都被鲜血染红了。战后这些山上的杜鹃花开得分外鲜艳热烈,如火如荼,百姓为了不忘这场惨祸,就把它叫成“长毛花”了。 随着年岁渐增,童心渐减,“好奇”转向对各类知识的渴求。天文地理,风土习尚,民情民俗我都时时留心,处处在意。十来岁时我记得最牢的是《十十谣》: 一、一,仙居杨梅永康吃;两、两,金华豆豉萝卜鲞;三、三,爷在衙门囝做官;四、四,爷敲锣鼓囝做戏;五、五,五蒲大蒜过端午;六、六,爷食骨头囝食肉;七、七,爷种田地囝抲虱;八、八,爷杀鸡鹅囝抲碗;九、九,爷炊(读“区”)糯饭囝做酒;十、十,十个痢头贺生日。 有意思的是从“三”开始直到“九”,唱的都是“爷”和“囝”之间的关系。其中既有“上阵父子兵”,“家和万事兴”的血肉亲情,也有对逆情悖理的“败子”、“逆子”的讥嘲唾骂;既有殷殷拳拳的希冀,也有恨铁不成钢的惋叹。 童谣也叫“儿歌”,指的是简单、浅易、好懂、易记,生动有趣,读来琅琅上口,适合儿童传唱记诵的韵诗。它来自民间,口头流传,约定俗成,带有特别浓重的草根风味,地方特色,又富于童心童趣,极具想象联想,启蒙引迪,拓展心智,给儿童以强烈的美感享受,把一幅幅五彩斑斓,极富夸张性和幽默感的漫画展示在他们的面前。 有一首童谣叫《黄头毛》,是我从五六岁便爱唱的,特别是看到邻居的小女孩,便会嘻开因换牙而缺齿的嘴巴,漏风漏气、“知”“雌”不分吼起来: 黄头毛,结角几(不顾事理,一味孤行),叫(念噢)你生囝生老鼠;叫你端凳端交椅;叫你炖茶去吊水;叫你上塘要落溪;叫你走东偏走西。 我曾问过母亲:“妈,这黄头毛真的会生老鼠么?为什么她不生小猫、小狗呢?小狗多好玩,老鼠多腻心呀!”正忙着干活的母亲便回答我:“我怎么知道人家喜欢生什么?你不会自己去问黄头毛啊?”实在忍不住了,我便找了个邻家比我小两岁的“驮眼蛋”女娃,提出这个老是搅扰我的问题。“驮眼蛋”瞪了我一会,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跑回家去,牵出她的娘,上门到母亲那里告我的状去。 还有一支专唱山里婆娘的童谣,叫《三月三》,那是我百听不厌,一唱就忍不住要喷出笑来的: 三月三,四月八,山里婆娘拜菩萨。芦穄(玉米)饼,满怀塞,青柴炭灰满面擦。长毛花,满头插,脚穿花鞋带鞋拔(一种铜制的拔鞋工具)。上阶沿,喊小婶,下阶沿,叫驮嫲(念“嘛”大伯妻)。一路走(趔)去咭咭呱,一脚溜去七丈八。回头还骂我三伯田岸狭。勿知渠(她)自脚板阔勿阔。横向量量七寸二,直向量量一尺八! 唱看这支童谣,一个“山里婆娘”——其实是个山里女子小蛮婆的形象便会跃入我的脑际,蓬头飞鬃,土布小褂,小脸像八月熟透、红中带黑的山地橘,而那双明眸大眼,便是秋晨洒落在山地橘上的两颗晶莹流转的露珠,走起路来一阵风,讲起话来咭咭呱——那不就是我儿时的小伙伴,老家山村的阿杏么? 进了城里小学堂,脱缰的小野马便算是套上了笼头,再也不能上山下水钻林子、满世界飞着玩去了,还得听老师的絮叨,吃老师的戒方,这厌学、怕学、恨学之情,自然而然地油然而生,于是一首儿歌《读书谣》不知被何人何时带进了徐氏小学,而且很快地便风靡全校,无论是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还是快要毕业的老油条,都哇哩哇啦地念了起来。 一年级,望造佛(看小人书);两年级,玩(读搞)粉笔;三年级,画板壁;四年级,塑泥佛;五年级,考勿出;六年级,冇毕业。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年读小学的情景,大抵也是如此。只不过我倒没有“考勿出”,也没有“冇毕业”。1949年底,便以“同等学力”的名头,考入当时永康的“最高学府”永中了。 永康侬老少妇孺都知道,据说是状元陈亮做的一篇《地景赋》中,收录许多村镇地名。小侬脑筋骨头勿实,记不住那么多。幸好儿歌童谣中也有涉及地名的,记得最牢的是《月亮婆婆》: 月亮婆婆,点灯烤罗。烤双食双,赶到雅庄。雅庄偷菜,赶到上水碓。上水碓偷麦面,赶到永康县。永康县偷篾爿,赶到方岩。方岩偷香火,赶到九里所。九里所偷泥鳅,赶到温州。温州偷牛,赶到牛栏头。牛栏头偷锄头,赶到锅灶头。锅灶头偷饭锹(念超),让痢头拖(念添)着,打得“饶”啊“饶”! 开头我常把第二句唱做“点灯敲锣”。后来觉得跟下面一句“敲双食双”总联勿上。后来有位老学究告诉我,据清朝乾隆、嘉庆中笔记所载有一种米粉饼叫“罗”,是古代民间炊制的八月十五摆月时的供品。这样一来,儿歌中的月亮婆婆点灯就不是敲锣,而是“烤罗”,而一首儿歌也就前后相连,自然贴切,既极富生活情调,又能增长小儿许多知识了。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ff9ed17acc175527072208e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