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童年的往事早已半随流水半入尘埃。我忘不掉的记忆竟都和那酱园中的缸缸罐罐有关。
我的童年是在酱园中度过的,而这酱园的主人便是我的爷爷。奶奶告诉我,爷爷十七岁离家,孤身前往扬州,潜心学习“三和四美”的制酱工艺。回乡后,便开始制作这适合沿海滩涂的特产“麻虾酱”。
麻虾,又名糠虾,是产于本地的一种淡水小虾,味极鲜,老少咸宜。初冬,天微微亮,爷爷便踩着那辆老式的自行车,去购置最新鲜的麻虾。麻虾不宜放久,一捞上岸就得送至最近的市场销售,而爷爷必须早早起床,离开那尚暖的被褥,往市场奔去。
制酱前,最繁琐的是要洗瓶。即使在极寒的三九天,爷爷都是亲自洗瓶子,手在冷水中一泡就是几个小时。他的手常常变得僵硬、麻木,腰背也时常十分酸痛。长年累月,那双手布满了老茧和新旧交替的划痕,爷爷也因此得了关节炎。我曾亲眼目睹碎瓶划伤他的手,而他娴熟的将手指包扎,继续洗瓶。母亲常劝道,这些事情可以让工人们来干。爷爷却总是摇头:“工人哪会这么细致!让碎玻璃吃到人肚子里头,可是人命攸关呐!”
制酱,是重头戏。制酱的过程需要3个人,两个人在灶膛上搅拌,一个人在膛添火。制酱的大锅约有一米五宽,酱先下锅,锅下的人需要控制好火候。当酱煮至“咕嘟咕嘟”翻滚冒泡时,洗净的麻虾下锅。两个人拿着铲子在锅中不停搅拌,让麻虾和酱充分接触,麻虾和酱在无数次搅拌中融汇。灶上的温度高至一二百度,高温下,麻虾的鲜和酱的咸相互包容,空气中氤氲着无数次交汇后的咸香。大火焖至几十分钟后,揭锅,瞬间腾起浓浓的水蒸气,混杂着鲜香。酱熬好了。
酱园是爷爷一辈子经营的事业。几十年如一日,他默默地经营,默默地坚守。上世纪70年代,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不仅要照顾一家四口,还要顾及四个未出嫁的妹妹。他,用汗水和坚毅撑起了酱园,撑起了整个家。而如今,他拿着足够生活的退休工资,却仍然选择坚守。我知道,这是对时间的坚守,对味道的坚守,对传统的坚守。
辛苦劳作,给全身心带来的幸福感通常都是如此。对于爷爷来说,那一瓶瓶用心熬制的麻虾酱,即便看上去平常无奇,却是一个匠人幸福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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