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格非《春尽江南》中的女性困境 作者:仲秋云 来源:《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8年第10期 摘 要:格非小说《春尽江南》描写了在市场经济快速发展的冲击下,曾经高唱“理想主义”的一群人在面临时代变革时的不同选择和人生走向。本文以小说女主人公庞家玉(李秀蓉)为中心,从女性“无我”与“物化”两个方面入手,揭示了女性自身的弱点与男性主导下的社会观念对女性的围困。 关键词:《春尽江南》 李秀蓉 庞家玉 女性 困境 在《春尽江南》中,格非描绘了从20 世纪80 年代的“诗意世界”步入当下“物质至上”的现实世界时,一群人所遭遇的时代阵痛。在这一转变中,有的人消极抵抗,有的人热情投入。女主人公属于后者,但最终还是失败了。造成她失败的原因,值得探究。 一、无我与物化的困境 女主人公在改名为庞家玉之前,叫李秀蓉。彼时,她只是一个19 岁的姑娘,“中学生的音容尚未褪尽”a。母亲早逝,父亲另娶,她是在呵斥和冷眼中长大的,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李秀蓉一直在寻找依靠和寄托。直到她参加了悼念海子的活动,她被这个诗意的世界吸引了。出于对“诗人”身份的盲目崇拜,懵懂的她被徐吉士拉到了招隐寺,献祭一般将少女的纯贞交给了谭端午,而就在她对爱情满怀期待时,却惨遭抛弃。“历史证明,女性一直是作为生殖和欲望的工具被纳入父权社会秩序之内的,也就是说,在性别政治环境下,作为物而非人的身份存在。”b而李秀蓉的悲惨遭遇也正是她人格“无我”与“物化”的必然结果。 两性社会学家指出,男人对妇女的统治与其他形式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不是暴力的统治,而是自愿地接受,妇女并不抱怨地参与其中。女性的自身性格特点决定了女人总是不自觉地以男人为中心,希望自己能符合男人的审美标准。徐吉士借机对秀蓉“揩油”,她没有反抗,反而为自己不够丰满而自惭形秽。她听到徐吉士和徐蕙莲调情,心中虽瞧不起这种行为,却为自己没得到夸奖而懊恼……这样虚荣的内心让她从来不懂得拒绝男人对她的要求。她被拉去招隐寺做谭端午的“陪客”,她想要拒绝,但是她最后也没有说出口。而在这整个过程中,李秀蓉一直是没有话语权的,甚至她自己也没想过使用自己的话语权。没有人问她是否要留下,没有人问她是否要献身谭端午,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别人对秀蓉强加安排的结果,而她自己也顺从了别人对她的安排。这种结果,正是外界与李秀蓉自己对女性个体价值的共同漠视,是“无我”的悲剧。 “一列行驶了几千年的封建列车刚刚刹车,这上面的男女乘客都同样处于巨大的惯性系中而带着巨大的惯性。在女性向社会、向历史控诉以图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也要经历一场内心自省的过程。一方面,女性们痛恨封建势力对自身的残酷压迫和束缚;另一方面,却在自身的心灵深处供奉着一块封建意识的祭坛。”c虽然,秀蓉是新时期的新学生,但她仍然深受封建思想的影响,把自己主动“物化”。她说“现在,我已经是你的人了”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物化”,认定自己是谭端午的“所有物”。实际上,在这场招隐寺的“献祭”中,她只是徐吉士送给谭端午的“礼物”,而谭端午也只是把她当作打发无聊与解决身体需求的工具。李秀蓉身上体现出的问题是中国漫长的封建思想统治下的余毒,女性心理在长期的男性社会压迫与统治下变得麻木与异化,女性低下的地位让她们沦为工具与摆设,长期的失声让她们习惯了处于被支配的地位。 二、被挤压的生存空间 谭端午在与李秀蓉发生性关系后,就抛下发烧的李秀蓉不告而别。李秀蓉醒来后,面对人去楼空的招隐寺,内心充满绝望,恨不得早点死掉。直到大学毕业那年,独立的她为了彻底忘掉在招隐寺的屈辱回忆,也为了表示与父亲决裂,利用和唐燕升的肉体关系,把名字改成了庞家玉。她像抛弃名字一样,抛弃过去,开始了新的生活。这次改名是庞家玉向以往被支配的人生发起挑战的开始,是她反抗压迫、试图突围的号角。 庞家玉想要在男权主导下的社会得到人格独立,挣脱被操纵的、被囚困的命运,就只有将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中。她在毕业后拒绝被安排去杂志社当编辑,她考取了律师资格证,和人合伙开了律师事务所,个人能力和社会地位都得到了提升。她在谭端午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了车,家里甚至请了保姆,学习很差的儿子却进了最好的小学……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在事业上的成功。相较于谭端午一个月都不够他用来抽烟的收入,家玉给家人提供了非常优渥的生活,在家中有绝对的话语权。她再也不是因为被父亲无视而气愤,被男人抛弃而无助的女人了。而曾经抛弃她的丈夫却成了一个无用的人,整日被她咒骂与嫌弃。两人境况与地位的改变,说明了她从“被压迫”的困境中突围出来,自身价值得到肯定。 家玉在“秀蓉”时代还是一个保守、贞操观念很强的姑娘,而现在家玉是深谙城市规则的“玩家”。她在性观念上放开自我,挣脱束缚。她借着出差的机会和刚认识的男人在酒店里厮混,把身体当作筹码,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种完全与传统性观念相悖的行为,似乎是女性性观念的解放和主体意识的觉醒。但是,放纵过后的悔恨与自鄙从没有离开过家玉的内心,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这样做,但是下一次,她还是会为了自己的目的继续出卖自己的肉体。她在临死前说:“我的一生,现在看来,就是这么一个薄薄的膜。其中只有耻辱。”这样的喟叹说明压在女性身上的封建贞操观念的大山从来没能被搬开,它依然在锈蚀着女性的生命力量。 除了女性对自身生命的漠视,来自外界的压迫也从来没有停止。不管庞家玉事业如何成功,她仍然被困在家庭这个牢笼里。在家庭中,儿媳妇、妻子、母亲的重重身份,依旧挤压着女性狭窄的生存空间。她仍是那个被婆婆奴役的媳妇,她的婆婆经常用狗的例子教育她——母狗要绝对服从公狗。尽管她反抗、斗争,但是最后她还是败给了她刻薄又凶狠的婆婆,因为她婆婆有的是修理儿媳妇的家传秘方,随便使出一两手阴招,庞家玉就招架不住了。而家庭中的另外一个压迫者是庞家玉的丈夫谭端午,他整日沉湎于文学与音乐的世界,毫无生活能力,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庞家玉的身上。而在婚姻生活中,谭端午给予庞家玉的不是爱情与支持,而是漠视与鄙夷;儿子的学习问题也是纠结着庞家玉的重要因素,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她不得已和教育局长做了“权色交易”。除此之外,房子被占的问题让她意识到,她毕生投入的事业,不仅不能保护自己,反而保护了无赖的权益。当家庭生活焦头烂额、婚姻走向崩溃时,庞家玉引以为傲的事业也遭遇了重大的打击,身体的垮掉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家玉一个人死在了遥远的医院里。她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即便她曾奋力地挣扎,时代的洪流终究将她吞没了。 三、真相与反思 在秀蓉的年代,她尚且年幼,还未形成独立人格,她的软弱与顺从是在女性主体被长期压抑下形成的,这些都导致了她的悲剧。而在家玉的时代,她似乎挣脱了男性统治,获得了话语权与对自己人生的支配权,但是,精神却成了一片“荒原”。家玉说:“我曾经想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陌生人,把隐身衣换成刀枪不入的盔甲。一心走到自己的对立面去,去追赶别人的步调。除了生孩子之外,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自己厌恶的。好像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什么都不想。渐渐地就上了瘾,自以为融入这个社会。每天提醒自己不要掉队,一步都不落下。”然而,在这种疯狂的追赶中,家玉早已迷失了自己。曾经的她是诗意的、灵性的,现在她却在对成功的追逐中逐渐锈蚀,丧失了自己独特的个人价值,成了“被蒙上眼睛拉磨的驴”,一天天损耗自己的生命,却永远都解放不了。家玉的死亡,影射了女性在这个时代横冲直撞,头破血流,却依旧找不到出路的悲剧现实。 “外部世界竞争激烈,作为女性主体,她们无暇关注自身的生存状况和理想慰藉。因为她们面临的是一个特殊的时代,是一个女性面临挑战的时代,面临着自身性格中的惯性与觉醒意识的新挑战,面临着男性、家庭、社会等相互交错叠合的矛盾带来的挑战。”d在当今社会,有无数个庞家玉在这个男性主导的社会左冲右突,试图冲出一条“女性之路”。然而,当代女性所面临的压力仍旧是不能忽视的——女性意识的觉醒让女性要想获得独立的地位,就必须在职场上占有一席之地,但是,社会责任的再分工,让女性的工作压力与男性不相上下。现代女性在比传统女性多了许多工作压力的同时,男女在家庭中的分工却从来没有改变,女性依旧承担着照顾家庭的重担。同样,针对女性用户的美容、美体等产品充斥市场,这看似是女性关注自身、关爱自己的表现,实际上仍是现代女性思想受困于男性审美的结果。她们以男性的审美标准要求自己,以获得男性的认可……种种事实表明,女性由于自身弱点的影响和封建思想强大惯性的影响,仍然处于并将长期处于被束缚、被压迫的状态。 《春尽江南》揭示了女性在封建思想的影响与时代发展带来的不适的双面夹击下艰难的生存现状。在惨淡的社会境况下,她们遭遇了生活挫折和理想破灭,走向了彻底的人生幻灭。而对于女性来说,想要从“无我”“物化”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女性主体需要争取更多的话语权,还需要自我反省,不能将对个人幸福的追求寄托在他人身上,只有最终建构起女性特有的自我价值与精神体系,才是真正的女性解放。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0507afdf1b2e453610661ed9ad51f01dc381574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