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工专栏】上海“老娘舅”现象的社工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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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工专栏】上海老娘舅现象的社工观察

2013-07-02 作者 姬中宪



娘舅是上海的一种说法,却不单是上海才有。传统社会里,夫妻吵架,女方的兄弟、孩子的舅舅出面调停,被视为行之有效的方法,是民事纠纷的常规调解途径,这方面,南北方都有类似的传统。舅舅娘舅在家事方面的权威地位得以确立,很多时候,他们可以说出父母想说而不便说或不能说的话,当女方父母日渐老去,直至双双离世后,娘舅继续充娘家人的代表,是女方的终身后援团,在传统社会的性别结构里,娘舅出场是家庭关系的一种平衡术。

舅舅的权威身份还要延伸至下一代。今年清明节我陪父母回老家扫墓,见到大姑,她七十多岁,老伴刚刚过世,现在和子女们一起生活。扫墓结束后,我听到我爸对大姑说:我看几个外甥外甥女都还挺孝顺,我也就没说什么,以后他们要是不听话,你告诉我,我教训他们!我爸比我大姑小很多,但再小也是孩子他舅,大姑父去世后,大姑的家庭矛盾由夫妻转至亲子,所以我爸要继续行使舅舅的职能,随时准备教训外甥。我自小见我爸教训大姑家的表哥,严厉程度远超过教训我,表哥则一点反抗都没有,谦逊程度不亚于对他老爸。有一年大姑家的表姐闹离婚,居然也请我爸出面做主。在传统观念更盛的北方乡村,舅舅的地位经久不衰,居高不下。

舅舅的特殊身份一开始就已注定。丈夫要尊重妻子的兄弟,不管是大舅子还是小舅子,这一点在结婚前就已明确。比如,男人要搞定小舅子,才可能把女朋友娶回家,小舅子的地位,几乎仅次于丈母娘。旧时婚嫁,送女儿过门,父母不能去,却派女孩的哥哥或弟弟去,意思是:我们娘家也人丁兴旺,个个虎背熊腰,以后别欺负我女儿。

为什么这个角色要交给舅舅而不是其他人?这恐怕首先源于传统社会中男尊女卑的基本格局,女方弱势,所以当矛盾发生时,女方出人,这就像联合国秘书长要由小国家的人担任一样;男方强势,所以女方出哥哥而不出姐姐,出弟弟而不出妹妹。只有当女方不幸没有兄弟时,小姨子才脱颖而出,在姐姐姐夫间斡旋。

舅舅劝架,也有他的个人性别优势,有方法论的考虑。家事调解,有时宜粗不宜细,男性刚好是个大大咧咧的物种。而且家庭纠纷的根源,总脱不开女性。我常瞎想:女人是所有家庭纠纷的根源——当然这并不是包庇男人,男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男人是所有国家纠纷的根源,祸害更大——所以,女人惹出的是非,最好不要再由女人出面调解,越调解越乱,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句老话,并不适用于家事调解。小姑子出面,没事也能找出事来。于是,舅舅成为不二人选。

娘舅后来演变为老娘舅用来泛指一切舅舅似的人物。这是娘舅史上一次重要的社会化,从此,娘舅走出家庭,走向社会,开始介入更多的民事纠纷。街上两辆车刮蹭了,双方争执不下,这时候,交警扮演老娘舅,左右传话,这边抬一抬,那边压一压,于是成功私了。老娘舅是私了专家,一切私了都少不了老娘舅的幕后运作。

到了当代,娘舅地位已经每况愈下,我自己也是个舅舅,当舅舅当了十几年了,很少见我干预姐姐姐夫的家事,倒是他们要时常关照我。娘舅式微,老娘舅却迎来一个体制内的新岗位:人民调解员。于是,至少在上海,官方身份与民间角色合二为一。老娘舅被司法系统收编,这大概是娘舅史上第一次合法化的发展契机。但是,他们也马上面临一个职业化、专业化的问题,他们首先被要求掌握一些基本法律常识,而不仅仅依据经验与习俗断案,他们的裁决不但要合情合理,更要合法。当然,他们的家庭干预因此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国家


意志,是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向家庭内部的又一次成功渗透。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贯通,老娘舅的历史使命获得了空前的提升。

老娘舅职业化专业化还带来另一个变化:舅舅不一定是男性,也可能是女性,而且越来越以女性为主。原来是因为舅舅地位高,舅妈也水涨船高,现在是舅妈反客为主,要挑大梁了。这是因为,职业化专业化解放了女性,使女人有机会调解别人家的家事,一旦跳出自已家,女人的协调天赋立刻大放异彩,女人的天生细腻、恻隐之心、伶牙利齿和爱管闲事有了施展的舞台,女人迅速成长为调解明星。这方面,上海的大众偶像柏阿姨是明证。 为了配合这个新形象,老娘舅还为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新老娘舅。这名字多少有些古怪,却也能看出弃旧图新的立意。上海文广集团与上海司法局联合制作了一档纠纷调解类谈话节目,就命名为新老娘舅柏万青正是这档节目的当红花旦。这节目收视率奇高,自此,调解类谈话节目也成为内地电视的新宠,被各地方台争相效仿。

通过娘舅——老娘舅——新老娘舅这三部曲,老娘舅完成了它的社会化、职业化与合法化,也有了初步的专业化,并通过《新老娘舅》这档节目深入人心。限娱令出台后,民生类节目被调高比例,老娘舅更成功上位,进一步扩大收视地盘,终于跨越文化地域与行业领域,并赢得了专业界与学术界的关注。

这其中,来自专业社工界的关注显得更耐人寻味一些。社工和老娘舅,很可能是失散多年的异国兄弟,如今他们殊途同归,不少人在等他们认祖归宗,合力实现家业中兴。当然,也有人在刻意强调二者的差别。在《柏阿姨是社工吗?》、《家长里短,社工何为》等文章中,我曾写过专业社工应向老娘舅学习借鉴的地方,反过来,与社工相比,老娘舅一定也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当然,由于《新老娘舅》这档节目的超级影响力,我的素材和观点更多地来自电视中的老娘舅,与现实或有出入。 老娘舅价值观有一定的倾向性,比如在子女与老人纠纷问题上,往往不自觉地倾向于老人。老人自然弱势,但过分倾向老人不够客观,并且无益于问题解决。是否有意迎合电视机前的老观众?要知道,这档节目的收视率主要是老阿姨们贡献的。老人一定是好人,是传统中国的观念,说句不敬老的话,这观念不一定回回都对。

老娘舅劝和不劝分,似乎也在暗合观众期待大团圆结局的心理;面对婚外情案例,娘舅过分追究细节与证据,有满足观众偷窥欲的嫌疑,并且使得夫妻调解更像司法裁定,至像私家侦探捉奸。证据至上,个人心理与感觉没有发言权,这不公平。毕竟在家庭内部,无任何证据的纯粹的不信任、不安全感,也是需要面对和治疗的,而不是用司法方式一棍子打死。

涉及外来人口、农民工、外来媳妇等敏感群体时,虽然老娘舅的初衷是善意的,调解方向也非常和谐,但过度的强调其身份,客观上有标签化的危险,反倒有此地无银的提醒作用。在处理双方纠纷时,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也略显简单粗暴,并有模式化的趋势。 两张沙发,当事人一边一个,中间隔着老娘舅,这种现场布局决定了当事人的表达模式:倾诉大于对话,发泄大于治疗。当然,倾诉发泄本身也是治疗,间接对话也是对话,但是不可否认,老娘舅更擅长在有限时空内给出一个尽可能皆大欢喜的结论,追求在众目睽睽下让双方握手言和,但在更深入的治疗和后续的追踪上则难有作为。

老娘舅虽然名称有,有些价值观却显陈旧。柏阿姨常说的老巨勿脱手,脱手勿老(音),号召老年人把房子牢牢攥在自己手里,不顾及现实情况与子女处境,在特定案例中,不一定是很高明的建议。 老娘舅的问题,一半是老娘舅队伍自身理念与方法的问题,一半是老娘舅被异化为一档电视娱乐节目所带来的问题。自从《新姥娘舅》式节目火爆荧屏,热衷家庭伦理剧的女观众们再不看电视剧了,直接看真人秀了。电视调解,公开争论,家丑外扬,或许能起到人在场的特殊效果,客观上加强了道德压力与舆论监督,但是,它一定也有一切电视节目


尤其是娱乐节目的弊病。理亏却善于表达的人,突然间大有市场,在电视机前博得眼泪与支持。娱乐当道的年代,富有娱乐精神的人总不会太吃亏,娱乐不单是让人笑,也包括让人哭。老娘舅每晚六点半准时上映,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其实培养和助长了观众消费隐私的习惯,看到别人家的不幸,虽然也有普遍化的功效,让同病相怜的人得到安慰,但长此以往,同情心与同理心会日益贬值,取而代之的是看热闹。

老娘舅被司法收编,有了合法身份;与电视捆绑,成了明星;未来的老娘舅,还应该被社工武装,被科学理念充实,走专业化道路。只有这样,老娘舅才有可能不被前二者同化或抛弃,老娘舅的精髓才不会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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