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西厢记》:(5)“花间美人”之语言之美(一) 元代文人被列为“九儒十丐”,尽管社会地位低下,而且笼罩在“唐诗”“宋词”的耀眼的光芒之下。但在这种语境下,他们仍然创造了辉煌灿烂的“元曲”。元曲分元杂剧和散曲,散曲又有小令和套数。 元杂剧有“曲、白、科”等几个基本要素。“曲”,是我们说的的唱词,唱词是按一定的宫调(乐调)、曲牌(曲谱)写成的韵文;“白”,指独白、旁白、对白;“科”指动作。 “正宫”是宫调名称,我们熟悉的马致远的《越调·天净沙·秋思》,“越调”也是宫调名称,“天净沙”是曲牌名,“秋思”是题目。 宫调是我国古代音乐的调式,有九宫或南北九宫之称,包括有正宫、中吕宫、南吕宫、仙吕宫、黄钟宫(五宫)、大面调、双调、商调、越调(四调)。每一个宫调都有各自的风格,或悲伤或雄壮,或缠绵或沉重。 不同的宫调,可能近似于今天音乐中的 C、D、E、G、A 五个乐调 (谱号)“调号”,比如《送别》(城南旧事)简谱,开头的“1=C 4/4”中的“C”,这首歌要求“中速、稍快”,给人以惆怅缠绵之感。 元杂剧的每一折实际上是同一宫调的一套曲子,即同一折中只用同一个宫调而且用同样的韵一押到底。 我们讨论元杂剧《西厢记》,《西厢记》有五本二十一折。 《西厢记》第一本“楔子”和“第一折”是以“仙吕”起调并统领各个曲牌,“第二折”换为“中吕”,“第三折”换为“越调”…… 而课文《长亭送别》是第四本第三折,用的是“正宫”,“齐”“微”韵。统领“端正好”“滚绣球”“叨叨令”等曲牌。 元代文学家周德清在评述元散曲语言的总体要求时说:“造语必俊,用字必熟;太文则迂,不文则俗;文而不文,俗而不俗;要耸观,又耸听。”我在阅读相关文本的时候,深以为然哉! 《西厢记》的语言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王实甫吸收并运用了传统诗词和民间口语的精妙,从而使文辞华美、妙语迭出。有的曲词既有宋词的意境,又有元代小令的风采。 《长亭送别》中的语言特点:一是诗句富丽典雅、华美自然,一是用句口语化、明白晓畅。二者放置一起的时候,其实很不和谐,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但在元杂剧中,作为唱词在同一曲牌中并存,非但没有这种油水分离的现象,口语词句反而衬托了诗词韵句的典雅优美。 [端正好]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造语必俊,用字必熟” ,范仲淹的《苏幕遮》、李清照的《声声慢》,熟词熟句扑面而来,用语巧妙。 [滚绣球]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典雅、华美,“文而不文,俗而不俗”。 “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文而不文,俗而不俗”的典型范例。 [叨叨令]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厣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则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帮重重叠叠的泪。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久已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 宋元口语,已经积淀在我们的语言基因中,方言里有的是。 [脱布衫]下西风黄叶纷飞,染寒烟衰草萋迷。酒席上斜签着坐的,蹙愁眉死临侵地。 “六朝旧事如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桂枝香·金陵怀古》(宋·王安石) “正夕阳枯木,低回征路,寒烟衰草,迤逦离情。”《沁园春·送高君绍游霅川》(宋·陈人杰) “更衰草寒烟淡薄。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度沙漠。”《凄凉犯》(宋·姜夔) 仅仅“寒烟衰草”四字,我们可见“用字必熟”之妙。 [小梁州]我见他阁泪汪汪不敢垂,恐怕人知;猛然见了把头低,长吁气,推整素罗衣。 “文而不文,俗而不俗”。 [耍孩儿]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典雅、华美。 “眼中流血,心内成灰”,“耸观,又耸听”。 [五煞]到京师服水土,趁程途节饮食,顺时自保揣身体。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风霜要起迟!鞍马秋风里,最难调护,最要扶持。 “文而不文,俗而不俗”。 [四煞]这忧愁诉与谁?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到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夕阳古道,衰柳长堤。 “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典雅、华美,“耸观,又耸听”。 [一煞]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烟暮霭相遮蔽。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我为甚么懒上车儿内,来时甚急,去后何迟? 典雅、华美。多角度描写。 [收尾]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 “造语必俊,用字必熟”,又见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又与“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技法异曲同工。 活泼朴实的民间口语和隽永凝练的诗词化语言融合在一起,可谓雅俗共赏。《长亭送别》中的人物语言个性化特征明显,如莺莺的语言妩媚多情,大胆热烈。 唱词中人物的典雅、本色化言语中处处闪现文采,给人以生动活泼、雅致清新的感受。清代金圣叹把王实甫的《西厢记》评为“第六才子书”不是没有道理的。 2018.5.16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2ede47697cd5360cba1aa8114431b90d6c8589c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