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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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有光、周晓平父子访谈录



(插入访谈照片及文字说明)



口述:周有光(简称“周”、及其子周晓平(简称“平” 时间:2013128 地点:北京周有光寓所

采访:朱小怡、俞玮琦、杨婷(简称“访” 整理:朱小怡、俞玮琦



周有光(1906113日— ,江苏常州人,原名周耀平,“有光”是他的笔名,后以“有光”自号。1918年入常州高级中学(江苏省立第五中学)预科,1923年考入上海圣约翰大学,主修经济学1925年上海发生“五卅惨案”,为抗议帝国主义暴行,跟随师生脱离圣约翰大学,共同创建私立光华大学。1927年,从光华大学商科毕业,留校担任助教兼光华附中教师。1933年,与张允和结婚,之后留学日本。1935(?1936)回国,任教于光华大学,同时在江苏银行工作。抗战期间,举家避难四川,任职农本局。1946年至1949年,任职新华银行,由银行派驻美国纽约工作。1949年回国后,担任复旦大学经济研究所、上海财经学院教授,讲授经济学1954年(?1955,任职于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参与制定汉语拼音改革方案。“文革”期间下放宁夏。1976年担任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委员、《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文版)中美联合编审委员会中方三编审之一、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名誉会长等。1988年离休。离休前后始终笔耕不辍,著有语文闲谈》《世界文字发展史》《百岁新稿》《我的人生故事》等书籍多种。

周晓平:(请补简介)

访:周老您好!很高兴有机会拜访您。我们最近想对圣约翰大学和华东师大关系做些研究,您是圣约翰大学和光华大学的老校友,可否谈谈当时的求学经历?

周:非常高兴你们来。我是1923年进圣约翰大学的,人家都误把我这个“23年”改为“32年”,说是不可能那么早,其实没有错。那个时代和今天完全不一样。当时中国大学教育并不发达,北京大学很有名吧,但有多少学生呢?据说只有200个。圣约翰大学号称有1000个学生,实际上是500个大学生、500个附中学生,这是规模最大的学府了。所以那个时候圣约翰大学很有名。它是中国最早的新式大学,起初是两个学院,后来合并成圣约翰大学。当时在圣约翰,大学一年级不分专业,都是通识教育。专业也分得很简单,文科、理科,医科是在别的地方上的。以前没有分那么细,跟现在不一样。

访:您在圣约翰大学的时候上过哪些课?有专门学习过语言学吗?

周:钱基博先生教我们古文,他很有趣,一来学校就叫我们写文章。我是在中国人办的的中学念到大学的,所以我会用毛笔写字,但许多人不会,就用钢笔写。钱基博说凡是钢笔写的全部退回去重新写,一定要用毛笔。语言学的课我没有正式选修,是旁听,没有学分。我当时主修经济学但的确对语言文字学感兴趣,于是去旁听一个英国专家的语言学课程。那个时候和现在不一样,我们什么课都可以去旁听,用不着申请。圣约翰的Campus Language(校园语言)是英语,不算外语,文科生和理科生分别还要学法语和德语,所以学生除英语外,法语和德语普遍都很好。当时外交界很多都是我们的同学,比如顾维钧,名气很大。有一次我们要去欧洲旅游,到领事馆办签证,走出来一个领事也是我们的同学。现在全世界圣约翰大学的校友很多,每隔两年开一次校友会,很有意思。今年在台湾开,我年纪大了,不方便去。

访:1925年,圣约翰大学爆发“六三”事件,500余名师生离校另立光华大学,光华大学的办学模式跟圣约翰大学有什么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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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光华大学实际上还是按照圣约翰大学的方式,强调学生自由,教授治校。当时的光华是很好的,不仅上海学者,各地学者也来上课,比如徐志摩就来光华上过课。我去光华以后还跟圣约翰一样,主修经济学很自由。我的夫人张允和刚进光华大学时学的是化学后来转到文学院。那个时候,即使你已经学到二年级、三年级,仍然允许改学科。今天讲起来可能大家都难以理解吧?允和她们是光华大学招收的第一批女学生,因为以前女子是不能进大学的。那时候上海各大学开始实行男女同校学习。光华大学建造了女生宿舍,组织女同学会,张允和被选为第一届会长。她在光华大学的时候,国文演讲比赛获过一等奖。一个女同学成为大学演讲比赛的冠军,这在当时轰动了整个校园。

访:我们看到圣约翰大学也好,光华大学也好,当时在学生培养上,都有一定的自由度。您如何看待这种培养模式?

平:当时是强调通识教育。我在光华附中念了2年,然后1951年整个光华附中和光华大学就并到华东师大了。孟宪承先生还来做过关于教育的工作报告。当时我们光华附中都是光华大学的老师来讲课的,物理化学、生物、数学,都是光华大学的教授来附中教学,我们几乎把大学一年级的课程都上了一遍。

周:今天来看,圣约翰的种种经历实际已经过去了,今天的大学有新的变化,不宜照搬。圣约翰也好,光华也好,过去的模式今天能够参考的其实并不多。我认为要多参考现在国际上的新情况,才是比较切合实际的做法。首先我们要充分了解国际的情况,这一点我们做得还不够。我有一个观点,就是要从国际、从世界来看中国,不要从中国去看世界。

访:您跟华东师大首任校长孟宪承很熟悉,“六三事件”中他从圣约翰大学离校后在光华大学待的时间很短,能否谈谈他的有关情况?

周:孟宪承原先是圣约翰大学国文部主任,也是光华大学的重要创建者之一,光华大学成立后,孟宪承没过多久就去别的地方工作了。为什么呢?他不愿意人家批评是他把母校拆掉的,所以他避开光华,到另外的地方去工作,再后来是到华东师大担任校长,是这么一个关系。

孟宪承先生可以说是我的恩师。我离开圣约翰大学到光华大学,读了两年。读书的同时,我在校长室担任中英文文书。这个职位有80个学生考,我考上了,一个月津贴30元,可以补贴读书的费用。后来大学毕业,张寿镛校长让我留校教书。没过多久,孟宪承先生让我跟他一起去搞民众教育,他说一个人不能在一个地方待三年,超过三年,你就麻木了,没有进取心了。他也是这样,过两年就再找一个地方,这样能够增加阅历和经验。他说要去无锡乡下一个新办的江苏民众教育学院,就把我也带上了。去了不久,浙江也在办一个民众教育学院,他又把我带到杭州。

孟宪承先生的教育理念非常好,在当时整个教育界都属于很先进,可以说比美国的教育家还要先进,丹麦的教育家还要领先。他虽然有精英主义,但他是民众教育家。民众教育,就是要面向群众,而不是面向贵族。我还帮孟宪承翻译过一本关于丹麦教育理论的书。丹麦曾经是一个贫困落后的欧洲农业国家,它之所以能摆脱贫困,发展成为先进的工业化福利国家,教育家们提出的一套改革办法很有关系。中国当时不了解这些,教育思想都是从美国来的,这跟胡适的宣传介绍有很大关系。

平:英国是精英教育而民众教育是面向民众,希望所有穷人都能通过教育学会一门技术。比如搞农业,那你最好懂一点生物。这就类似于今天群众化的职业教育我父亲长期跟随孟宪承,受民众教育的影响很大,虽然他学经济学,可以在银行里工作,赚钱多一点,可他还是跟随孟宪承去搞民众教育了,包括他后来搞汉语拼音也是为了民众教育

访:1935年您从国外回来在光华大学任教,后来又是如何去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参与制定汉语拼音方案的?

周:1935年我从日本回来后在光华教过书,后来到银行工作,抗战胜利后被派驻美国,1949年回国,在复旦大学教书,还是讲经济学。但几年后调往国家文字改革委员会,从此就跟经济学完全没有关系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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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中央很看重语言,为什么呢?新中国成立了,要建设一个新国家,可是85%的人都是文盲,要改变这种状况,文改会的工作很重要。这之前有个有趣的故事,我给你们讲一讲。当时,解放军里面出了一个人,叫祁建华。祁建华在部队是搞文化教育的,他看到招来的1819岁的新兵都是文盲,就创造一个“祁建华速成识字法”,教他们每天学几个字,一个月下来能学几百个字,这个月还不识字,下个月就能看《人民日报》了。一点不假,是真的。当时郭沫若还做了一个报告,推广祁建华的速成识字法,并号召全国文化工作者向他学习。后来,这个速成识字法推广到工人当中,却不行了。为什么呢?因为工人年纪大,也不能一天到晚识字。再后来推广到农民那里就更失败了。因为工人、农民都有事,晚上都累得不得了,不可能一下子记很多。两次推广失败之后,中央召开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周总理做报告,征求大家的意见,于是我们提出,这个事情很重要,但不是三天两天可以解决的,恐怕是一个长期的任务。会议之后就决定成立一个新机构,叫“文字改革委员会”,专门抓这件事。于是把我从复旦大学调了过来。这个变化很大,是我自己也想不到的变化。我说文字语言学我是业余搞的,是外行,不行的。他们说这是新的事情,大家都是外行。领导这样讲,我就不好意思了,就调过来了,从此和经济学脱离没有关系。当时文字改革委员会很受重视,我们的工作条件也比较好。这个过程许多人都不知道。

访:华师大现在在做一件事,与纽约大学合作创办上海纽约大学。您对中外合作办学有什么看法和建议?

周:跟国外的学校合作交流越来越多,这是好事。我们的确需要多了解一些外面的情况,有许多我们不能想象的事在国内是学不到的。我也去维也纳大学讲过一段时间课。维也纳大学是奥地利历史最悠久的大学,到现在已经六百多年了。这是一所高度开放的大学,学校的图书馆老百姓都可以进去看书。再比如美国,它们的大学普遍都有讲座,公开的,大家都可以去听,有些讲座记录还汇编成书出版。国内大学我知道清华是这样做的,我去做过讲座,后来出版了一本关于讲座的书。我认为,讲座是学校和社会进一步联络的好办法。北京做过调查,大学生毕业后最想干什么,十个里面有九个想到美国去,去学习他们先进的东西。现在大量学生去美国留学,我认为一定会有好的影响,这种影响不是三年五年就能显示的,而要十年八年,甚至更长。

现在整个世界发展很快,英语在全世界像洪水一样,日本甚至在讨论要不要把英语规定为第二国语。们也要努力掌握好英语这门工具,让它为国家发展服务。日本人自己开玩笑说,现在“Nihon”已经没有了,只有“Japan。我是乐观主义者,相信社会总是发展的,虽然道路弯弯曲曲,但只要把握好前进方向,就没有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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