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明月光”的“床”所谓何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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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床前明月光”之“床”

观复博物馆馆长马未都先生在《百家讲坛》讲座讲过,言及李白《静夜思》中“床前明月光”一句,指出传统的俗见认为“床”乃睡床一说有误,认为“床”应该是“胡床”,即口语的“马扎”之意。这样,马先生便将李白思乡的空间由室内移至户外。 《北京日报》刊发了中国社会科学文学研究所扬之水先生《说胡床与交椅兼及唐代的床前月色》一文,否定了马先生的观点。文中征引了很多文献资料和图片资料,一则证明唐人举胡床,不会独以一个“床”字而名之,意谓诗中之“床”不是指“胡床”——马扎;一则证明“床”的概念发展至唐,已变得格外宽泛:凡上有面板、下有足撑者,不论置物、坐人还是睡卧,它都可以名之曰床。虽然该文没有确定床是卧具还是坐具,但认为李白在室内望月思乡是毋庸置疑的。作为一个汉字研究者,我亦想借此陈一己之管见,就教于方家。



“床”,异体为“牀”。形声字,从木,爿声。“牀”的本义为坐卧的器具,也写作“床”。甲骨文“爿”是有牀脚、牀面的物体的象形,应契刻之便竖书作“爿”,当为“牀”的本字;后于“爿”旁加“木”,以明示其制作材料为木头。《说文》:“牀,安身之坐也。从木,爿声。字亦作床。古闲居坐于牀,隐于几,不垂足,夜则寝,晨兴则敛枕簟。”“床”字有多种释义。《康熙字典》对“床”字给出二义:“人所坐卧曰床”,“又井干曰床”。《辞海》解释,“床”字有三义:“卧具也,古坐具亦曰床”;“井上围栏”;床形物。河南信阳长台观出土的战国彩漆大床,是目前所见最早的床实物。晋代著名画家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中所画的床已和今天的床相近。但是,古代的床往往“身兼数任”——可坐、可卧、可读书、可就餐等。唐代以降,桌椅出现,床才由最初的多功能家具,慢慢变为纯粹的睡卧用具。

李白的《静夜思》作于唐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当时诗人寓居现在的湖北安陆。这首诗被朱炯远《唐诗三百首译注评》推为“千古思乡第一诗”。对这首诗首句“床前明月光”中“床”为何物的争论,据笔者目力所及,已经是一个谈了几十年的老话题了。 代表性的观点有以下几种:一种是常人理解的“睡床”说,早在清人王琦编注的《李太白全集》中,就持“床”为“睡床”的观点。詹锳主编的《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和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的《唐诗选》对“床”没有做特别注释,看来也认为“床”指睡床。一种是“坐具”说(包含了马未都先生的观点)

一种是让普通读者颇感意外的“井床”说,也是笔者比较倾向的一种解释。应该说,“井床说”,即将“床”解释为“井口的栏杆”,也不是什么新见解,大约20年前就有学者提出过。比如,1990年出版的金用《唐宋诗词三百首》对李白《静夜思》注释:“床,卧床。古义又作‘井栏’。《韵会》称‘床’,谓‘井干’,井上木栏也。”此处‘床前’指井栏前。耿建华选析的《唐宋诗词精华》(诗卷)注释:“床,旧注多作睡卧之床解,其实床亦有井栏之意。”2007年45日《羊城晚报》杨光治先生曾在《古诗文误读何其多》一文都持“井床说。”

很多人对“井床说”持怀疑和否定态度,比如朱炯远《唐诗三百首译注评》言之凿凿,他说:“近年来,又有人对本诗首句‘床前明月光’作出新解释,认为‘床’不作睡床解,而应作井床解。井床者,井边栏杆也。”他指出:“古代虽谓井栏为‘井床’,


但在普通场合,在口语之中,尤其在诗作里,提及‘床’时即意下为‘井床’,还应当特别加上这一‘井’字,如唐人唐彦谦的《红叶》诗中便有‘薜荔垂书幌,梧桐坠井床’句。否则‘井床’和‘睡床’不分,岂不要影响语言的表达功能。”我认为此说是值得商榷的,下面,笔者给“井床说”找一些自证和旁证。

首先,“床”指井上围栏,并且“床”字单用的古典文献俯拾即是。如《乐府诗集·舞曲歌辞三·淮南王篇》:“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绠汲寒浆。”李商隐《富平少侯》诗中“不收金弹抛林外,却惜银床在井头”;唐彦谦《红叶》的“梧桐坠井床”;杜甫《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诗中有“风筝吹玉柱,露井冻银床”等诗句中的“床”皆指井栏。李白还有一首诗叫《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小男孩骑着竹马所绕的床显然不是室内的床,而应当是井的围栏。李白还有一首《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玉床金井”连用,“床”非卧具无疑。意思是说寒夜霜浓,井边栏杆因结霜成了“玉床”。 其次,“床”的确在古代多指坐具或卧具,但在此诗中,将“床”理解为卧具、坐具显然是不合情理的。中国古代家具中卧具形式有四种,即榻、罗汉床、架子床、拔步床。后两种只作为卧具,供睡眠之用;而前两种除睡眠外,还兼有坐之功能。在椅子出现前,中国传统的坐具是筵、席、床、榻。后来,作为闲居或外出携带的坐具胡床传入了中国。《后汉书·五行志一》中说:“汉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京都贵戚皆竟为之。”《木兰辞》中的“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间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白居易《池上即事》中的“移床避日依松竹,解带当风挂薜萝。”《池上逐凉二首》中的“轻屐单衣薄纱帽,浅池平岸庳藤床。”唐五代冯延巳《南乡子》中的“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倖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其中的“床”显然都是坐卧之具。但是,无论“床”是“卧具”还是可移至室外以供休憩的“坐具”,放在此诗的上下文中却是讲不通的。试想想,有霜之节当为深秋或者初冬,作者若在室内,如何会将月光误解成地上之霜?时值深秋,作者又如何可能深夜在室外之“床”前徘徊,而不晓得有无下霜?

因此,我认为将“床”理解为井栏比较合适。在古代,“井”与“月”便是代表乡关之情的意象符号。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月亮是人们表达思想感情的意象符号之一,其意韵十分丰富。月意象更是古典诗歌中最常见的意象之一,很多咏月的诗歌都是景中含情,意境优美,表达了人们相思、期盼、忧伤、祝福等种种感情。李白对月的情感体验深入精妙,每三首诗中,就有一首以月达情。兹不赘述。井与人们生活的密切关系,水井挖掘一般要设在村落中央,人们往往是聚井而居,共井为邻,于是井便成了村落的代名词。人们都到水井汲水,于是水井周围便成了信息沟通、人际交往的公共空间,这样,“市井”便应运而生了。

唐人张守节《史记正义》载:“古人未有市,若朝聚井汲水,便将货物于井边售卖,故言市井也”;《汉书·货殖传序》也有相同记载:“商相与语财利于市井。”颜师古注:“凡言市井者,市,交易之处;井,共汲之所,故总而言之地也。”古人相聚汲水,有物便卖,于是市井便成了最早的贸易场所。古人离家远游、从商、仕进便称为“背井离乡”。按“井床”说,将此诗的意境理解成:在静夜里,诗人不能入眠,他步入庭中,看见井栏前一片白光,初时还误以为是地上的秋霜。他抬起头来看见天空的明月,才知道那不是秋霜,而是月光。对井望月,百感中来,不由得低头沉思,愈加想念自己的故


乡,岂不更加含蓄蕴藉吗?

古人讲“诗无达诂”,对于同样的一个文本,只要不是曲解和误读,做出合情合理的多种解读与文化关照,反映诗歌意象与内涵的丰富与多维,展现中国古典诗词的独特魅力,不仅不应该受到攻击与排斥,还应该得到提倡与弘扬。诗歌如此,对于源远流长的中国传统文化更应该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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