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与数字“七” 钟年 在我国传统文化中,“七夕”是影响较大的节日之一。七夕节俗形成于汉代, 唐韩鄂《岁华纪丽》卷三引《风俗通》日“ 织女七夕当渡河, 使鹊为桥。”七夕节又称“ 乞巧节” ,据旧题汉刘歆撰、晋葛洪钞录的《西京杂记》载:“ 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针于开襟褛, 俱以习俗也。”可见, 七夕节俗与女性关系甚密。故有的地区以此节为“ 少女节” , 也有将此节称为“ 女节”的,如“ 河南《宜阳县志》:‘七月七夕为女节, 陈瓜果、祀天孙以乞①巧。’陕西蒲城等地, 是日将出嫁闺女接回娘家。” 在福建泉州, 对“ 七夕”穿凿附会, 视为七个夫人, 遂有“ 七娘妈” 和“ 七娘妈生日” 的说法,敬奉的礼物以七件为准②。 七月七与女性的关系, 引发了我们对下列问题的思索, 即在中国文化甲, 女性与数字“ 七”之间是否具有密不可分的关联?果如此, 则造成这种关联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略作检视, 便不难发现“ 七”与女性确实存在着密切的关系。在我国各民族的神话传说里, 许多女性人物的活功都可窥见数字“ 七”的身影。如上古大神女祸在创造人类之时, 就曾“ 一日七十化”③。又如汉刘向《列女传》卷四《贞顺传》中叙孟姜女故事, 说她枕其夫之尸于城下痛哭, 内诚感人, “ 七日而城为之崩”。流传于浙江省东阳县的《女娲造人》故事说到女娲用黄泥捏人, “ 捏好后就放在太阳底下晒, 只要晒七七四十九天, 泥人就会活”,果然泥人如期成活④。哈尼族神话《始祖塔婆然》叙这位女始祖因风而孕, 九月后生出“七十七个小娃娃”,她给这些小娃娃分别联了名字, 叫哈尼族、彝族、傣族、白族、汉族等。满族《海伦格格补天》神话说有个叫海伦的小姑娘为了补天, 依西天佛祖的指示,用一盆神火“ 炼七七四十九块石头, 炼到七七四十九天” , 终于炼出一块五色石板将天补好。 在许多民族看来, 数字“ 七”乃是女性固有的特质之一。如在傣族叙事长诗中, “ 七” ⑦是一个极富魅力、又神秘而飘渺的数, 它象征着半人半神的女性。云南永宁地区的纳西族, 在人死后, 鞋底上要钻孔男人的钻九个孔, 女人的钻七个孔⑧。鞋底钻孔的习俗显然与下面认为女性有七个魂的观念是相关的。在基诺族的生育习俗中, 胎盘在半月后要包装起来埋在竹楼地下, 女婴儿要在其四周插七个通气的小竹筒, 男婴儿要插九个小竹筒, 据说女有七魂、男有九魂⑨,景颇族也有相似的信仰, 其巫师认为:人有多个灵魂, 男人有六个魂, 女人⑩有七个魂。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就是在我国民间文学中常可遇到气七仙女” 、“ 七姊妹” 、“ 七姑娘” 、“ 七公主”之类的话头。著名的牛郎织女故事, 在后来的民间口头流传中, 便添加了有神力的老牛教牛郎在七月七日王母娘娘外孙女下凡洗衣裳时把第七个仙女晾的 ①②③⑥⑤郑传寅、张健主编《中国民俗辞典》第242页, 湖北辞书出版社1987年。 《闽台民俗风情》第172页, 鹭江出版社。 《楚辞天间》王逸注。又《山海经· 大荒西经》郭璞注及《淮南子· 说林训》中亦有女娲“ 七十变” 或“ 七十化” 的说法。 ④《民间文学》, 1986年第11期。 ⑤《山茶》1986年第6期。 寿轩《傣族叙事长诗中的奇数》,《思想战线》1988年第2期。 严汝娴、宋兆麟《永宁纳西族的母系制》第171页,云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 蔡家麒《论原始宗教》第82页, 云南民族出版社1988年。 ⑥陶阳、钟秀编《中国神话》第34页, 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 ⑦⑧⑨严汝娴主编《中国少数民族婚姻家庭》第420页, 中国妇女出版社1988年。 ⑩衣裳拿走迫其为妻的情节。在“ 天仙配”故事中,更明显突出了“ 七仙女”:“七仙女也是天上的织女, 是织女姊妹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她因为受不了天上的寂寞, 偷偷来到民间, 在路上遇见了那个卖身葬父去傅员外家上工的孝子董永, 爱上了他, 就托土地主婚, 请老 ②槐树为媒, 在槐荫下面和董永成了婚配。”流传于黔东湘西的“ 盘瓤型”神话中, 与神犬 翼洛相配的是公主伽价, “ 伽价公主是神农七个女儿中最美的一个”③。彝族的神话传说 中常有“ 七姑娘”的说法, 其著名的创世史诗《梅葛》在“ 创业”部分中讲到远古的时候格滋天神放下九个金果变成儿子, 又放下七个银果变成七个姑娘④。云南省大姚县彝族中流 传的《虎氏族》故事称古时大洪水过后只剩下葫芦中的两兄妹, 他们依天神旨意传人烟,“ 住的日子久了, 他俩就生下了七个姑娘,七个姑娘七个模样, 七个姑娘都长得象山中的马樱花一样好看”;后老虎来求亲, 前面的六姊妹均嫌其丑, 独七姑娘为传人烟应允,而七姑娘“ 长得比天上的彩霞还要美丽”,其品德及相貌无疑都是七姊妹中最佳的。保存于纳西族东巴文经典中的《创世纪》(在用象形文字写成的东巴经典中称作“ 崇搬图”,意为“ 人类迁徙记” )说源出于神蛋的“ 开天的匠师, 是九个能干的男神;辟地的匠师, 是七个聪明的女神”⑥。在傣族著名长诗《召树屯》中, 女主人公婻玛诺拉住在远离人间的一个孔雀王国, 叫作勐乌东邦, 她是这个孔雀王国国王的第七个公主, 她们七姐妹每隔七天就飞到人间的金湖里沐浴⑦。广西西林县那兵地方的瑶族中也有“ 七姐妹” 的故事⑧。以上各族民间神话传说中的“ 七女型”母题,说明在我国古代人们的思维里, 确曾认为数字“ 七”是女性所含有的一个基本要素, 而流传至今的“ 七女型”故事, 正是这种认识已沉积于后人潜意识层的一个有力证据。 循着“ 七与女性”关系的思路看去, 或许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女子的要求(“ 三从四德”) 及对婚后妇女的惩诫(“七出” )也都是受到古时人们以“ 七”为女性基本要素的观点影响而形成的呢。 通过以上引述, 数字“ 七” 与女性有着密切的关系已是毋庸置疑的了。下一步, 则是 要深入挖掘造成这种密切关系的原因。 首先, 应指出数字“ 七”在中国文化中是一个模式数字⑨。何为模式数字我国著名人类学家苗芮夫先生主编的人类学词典中对模式数字释之较详⑩: “ 模式数目”又称巫术数目(magic number)或神秘数目(mystic number), 是指习惯上或格调上一再重复, 用来代表仪礼、歌谣、或舞蹈模式的数字。也用来指兄弟、姐妹、或动物类型传统上所具有的数字, 或用来代表故事重复出现的行为的数字。 数字“ 七” 正符合上述定义中的条件。当然,中国文化里的模式数字尚多, “七”只是其中之一。如盘古神话中就有一段关于数字的议论, 其文曰:“ 数起于一, 立于三, 成于五,盛于七, 处于九。11”又如神农神话中也有一节涉及数目的记载:“ 神农生三辰而能言, 五日能行, 一七朝而齿具, 三岁而知稼穑般戏之事。12” 可见我们的祖先早已对数字 ①②①⑤见《天牛郎配夫妻》,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 袁坷《中国古代神话》第132页, 中华书局1960年。 ③燕宝编《苗族民间故事选· 神母狗父》,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 ④杨亮才等《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第30页, 人民出版社1985年。 ⑤《山茶》1986年第1期。 ⑥陶阳、钟秀编《中国神话》第306一307页, 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 ⑦⑧《中国民族民间文学》第108一109页, 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7年。 张有隽《瑶族宗教信仰史略》, 《广西民族学院学报》1981年第3、4期。 ⑨详见拙文《数字七发微》, 载《中南民族学院学报》1994年4期。 ⑩《云五社会科学大辞典·人类学》第276页, 台湾商务印书馆1971年。 《艺文类聚》卷一引《三五历纪》。 12《玉函山房辑佚书》辑《春秋纬元命苞》。 11神秘、数字的巫术乃至数字的模式给予了充分的关注。“ 七” 既跻身模式数字之列, 在我国民间文学作品中大量出现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然而, 仅此并不足以说明数字“ 七”缘何偏爱女性, 其中必然另有原因。研究中国文化中符号象征的美国学者爱伯哈德也注意到了在中国文化中“ 七与妇女和姑娘们关系特别密切” , 他指出①: “ 七”是一个奇数, 也是一个阳数。但在数字学中, 它却是一个与女性相关联的“ 阴”元素, 因为女性的发展节奏, 正好以“ 七”为基数。女婴七个月时长第一颗牙齿, 七岁时开始换牙。在十四岁(2×7)时, “ 阴路打开”( 即月经初潮), 在四十九岁(7×7)时进入绝经期。 在讨论数字“ 八” 时, 他又谈到“ 男人的生命由数字‘ 八’主宰”② 。 其实, 爱伯哈德的观点源自我国的传统医学理论。在中医里, 以七指女, 以八指男,如所谓“ 七损八益”之说。爱伯哈德提到的女性发展节奏, 在《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 论》中有详细描述: 女子七岁, 肾气盛, 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 任脉通, 太冲脉盛, 月时以时下, 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 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 发长极, 身体盛壮;五七阳明脉衰, 面始焦, 发始堕;六七三阳脉衰于上, 面皆焦, 发始白;七七任脉虚, 太冲脉衰少, 天癸竭, 地道不通, 故形坏而无子也。 古时先民对女性生理的这种认识与今日科学的人体生理学的结论基本吻合。我们知道, 女性每一个月经周期一般为28天, 其开始年龄约在13至15岁之间, 通常在45至50岁时, 卵巢逐渐退化, 月经周期停止, 此后称为绝经期(或更年期);此外, 人的妊娠期为280天左右。这里的28及280, 都是七的倍数。因此, 在女性的生命周期或者说生命发展节律中, 除有上述《黄帝内经》描写的以“ 七”为基数的大周期(单位是年)外, 还有在月经及妊娠中以“ 七” 为基数的小周期(单位是天)。这些基本的生理现象, 初民早就会在人类女性身体上观察到, 并从这些表象归结出女性与数字“七”紧密相关的信仰。此类信仰折射到民间文化层面, 便形成了我国特有的女性与数字“七”相伴随的有趣的民俗风情。 ①②〔美〕W· 爱伯哈德《中国文化象征词典》第291、93页, 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年。 〔美〕W· 爱伯哈德《中国文化象征词典》第291、93页, 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年。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70b6b88ecc22bcd126ff0c5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