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从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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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从诫:今生为绿,来事为公 10月28日下午,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首任会长梁从诫先生因病在北京辞世,享年78岁。梁从诫先生因显赫的家世——祖父梁启超,父亲梁思成,母亲林徽因,后半生献身环保而为公众所知。他被誉为中国民间环保“第一人”。 世间已无梁从诫。即使他不发声,人们也习惯于从他的存在中寻求力量。 令人深感意外的是,全社会都在为他的离去发出悲鸣。学者、政府官员、环保人士自不必提,很多企业家、公众人物,甚至普通百姓都在参与悼念。人们本以为,老人晚年的影响力主要在环保领域。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曾经,他的讲座只有5个听众。今天,当全中国都是他的听众,他却不再开口了。 2006年,梁从诫遭遇交通事故,从此病卧在家,逐渐思维模糊。逢年过节,当他的追随者们来到面前,他已认不清每个人的身份,但嘴里依然说着:“你是自然之友的,你是自然之友的……” 自然之友建立之初,发起人还没有“NGO”的概念,随着对中国环境问题和社会现实的深入,它打破了血缘、地缘、业缘这些传统的组织脉络,开始真正通向不设边界的现代公共生活。 但它收获的挫败感,远多于成就感。梁从诫曾经每天接无数电话,电话的另一端,环境投诉从四面八方涌来。日复一日。 1998年,打击盗猎、保护藏羚羊的野牦牛队在赴京演讲后突遭解散,稍许高调招致了灭顶的命运。亲自协调演讲事宜的梁从诫,陷入了沉默。他对伙伴们无力地说:“怎么会这样?我心里难受。” 他一次又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封建主义的鬼魅,依然游荡在这个千年大国的上空。 他私下里质疑:“我们到底能改变什么?”在执掌自然之友的最初几年里,梁从诫空前谨慎。作为缔造和保护这个稚嫩机构的人,他彼时的孤独几乎无人可诉。 多年之后,当我们的国家在现代道路上走得更稳健之时,无人了解他那时的落寞。然而,这就是他存在于那个时代的价值。 我们不能想象,在并不久远的那个年代,如果不是凭借名门之后的特殊影响力,自然之友这样一个试图以民间行动贡献于社会的机构,怎么可能掀起一定的社会波澜;我们更不能想象,如果不是凭借政协委员的特殊影响力,“保护滇西北原始林”的呼吁书,怎么可能送达国务院副总理的手中?滇金丝猴的生存困境,又怎么能得到缓解?同样不能想象,如果不是梁从诫本人过硬的家学素养、极佳的英文和国际交流能力,英国首相怎么会回信赞同禁绝藏羚羊绒贸易?今天,当成龙在公益广告中一遍遍地说着“没有贸易就没有杀戮”之时,人们难以想象:十多年前,这是惊世骇俗之念。 后人将更难想象,在政治上刚刚解禁的那个时点,如果不是这样的特殊身份和特定影响力,中国民间公共参与的第一步将如何迈出。 历史无法假设。西南联大避居重庆李庄时,林徽因女士曾对幼小的梁从诫说:如果李庄沦陷,就证明中华大地已经倾覆,自己就跳江而去,绝不当亡国奴。可就在战事难测、颠沛辗转的途中,梁思成先生依然要求学生每天削好铅笔,对功课不得有丝毫马虎。 不问他人如何,做自己应该做好的事,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内心素养。梁从诫曾经自嘲:我们一家三代都是失败的英雄。他同时体会着最强的生命能量和最深的无力感。直至今日,自然之友还是一个挂靠在中国文化书院下面的二级机构。 中国公民社会的初生和幼年,也许在客观上依靠文化的传承,也许要在特殊的佑护下呼吸,却也必须在某一个时刻斩断依赖,突破自身,有勇气和能力与童年作别,靠成千上万的普通人,真正站立起来。 梁从诫的独特影响力,正是他运用个人影响、高层私交撕开了公民行动的一角,但同时他也必须将自然之友推离这样的行动模式。这是梁从诫遭遇的悖论,是民间环保运动遭遇的悖论,也是中国现代性道路上的强大悖论。 我们祈祷:世间再无梁从诫,祈祷中国不再需要以强烈的个人色彩,来推进现代精神的奠基。祈祷日后每一点一滴的进步,都来自你我这些普通人的思维和行动;我们向先生的背影深深致敬,并且彼此勉励。 “自然”痛失老友 梁从诫先生二三事 我与梁先生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认识的,可以说是一见如故。在谈起一些往事时,也会涉及两家先人。 梁从诫先生与我家三代相识。我父亲牟宜之的姨父系同盟会北方负责人、国民党元老、中常委丁惟汾,他是清末民初社会活动家与著名训诂学者,与启超先生曾相识;家父牟宜之在北京刚解放和建国初期,分别担任市与国家城市建设有关部门负责人,与梁思成先生有过交往。 记得一次聊天,谈到北京的城市建设和老城保护,我们各自讲述父辈的一个故事。家父在1949年3月,被叶剑英点将到当时的北平市建设局,准备迎接开国建都。在“文革”流放北大荒时,家父曾与我讲过古代的州府即当时的城市,“州者,川之埠也”。城市一般都是依川而建,临水发展,老北京无水,新北京尤其是中央行政区应沿永定河而建。但是他的见解与当时要急切进城坐庄的主流是相悖的。因而他只干了短短半年建设局长就被免职了。无独有偶,梁思成先生在1950年代提出梁陈方案更是出于对古城的保护。梁从诫先生告诉我,当初这种说法被极左路线视为“资产阶级不叫我们进城”,在以后的城市建设中,拆城墙,毁城楼更是让梁思成先生痛心疾首。但当时极左路线的一些观点是“资产阶级教授不懂历史,不知道城墙是干什么用的;可以告诉他们,城墙是挡农民起义军的,我们就是农民起义军,而且我们已经进城了,城墙还有什么用?!”终于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北京的城墙城门如同犁庭扫穴,毁于一旦。 我长期从事环境保护工作,与梁从诫先生相交甚笃。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叶,梁先生从大百科辞职到中国文化书院创建绿色分院,即“自然之友”。初期比较困难,而环保部门在当时也还是个弱势部门。一次活动中,梁先生同我聊起新成立的“自然之友”需要政府环保部门的支持。我当时任国家环保局政策法规司副司长,正奉命起草组织第三次全国环保大会的文件,并在广泛征求各方面意见。当时,我刚陪同领导访问过韩国,亲眼所见韩国NGO社区环境工团发挥重大作用,成为环境部的坚强后盾和同盟军。基于此,我对梁先生说,应该建立一种环境保护的公众参与机制,形成一种制度,来改变当时环保部门孤军作战和环保社团没有法律地位的被动局面。第四次全国环保会议是个契机,后来在会议文件起草过程中,特别在国务院《关于环境保护若干问题的决定》中专门增写了“建立环境保护公众参与机制,充分发挥民间社团作用”这一条。在国务院领导的工作报告中,充分肯定了“自然之友”,指出这类民间社团“对于提高全社会的环境公德,树立全民族的环境意识发挥了很好作用”,并要求各级政府对环保社团“大力扶持,积极引导,鼓励其健康发展”。梁从诫先生非常关注这些内容的顺利通过,多次与我联系,鼓励我在讨论中据理力争,为中国环保民间社团开拓生存发展的空间。这些内容在几次讨论中曾遭质疑,但经解释最终得以通过。当领导讲话播出,国务院文件下达,梁先生高兴的心情溢于言表。 在以后的紫坪铺、怒江、圆明园建设工程的公众参与中,梁先生及他所领导的自然之友一直成为环保部门的同盟军和支持者,发挥了重大作用。 当然,在与梁先生的交往合作中,也有过一次遗憾。本世纪初,北京市开拓两广路,贯通广安大道,要经过菜市口,我和几个朋友出于对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想通过梁先生在“两会”提出菜市口建“戊戌变法六君子蒙难地”遗址的提案,当时梁先生是政协常委。在与梁先生沟通时,他非常赞成并要我代为起草。两会如期开过了,两广路也大兴土木,拓宽贯通了,然而“六君子蒙难地”却无影无踪。会后我问梁先生对提案有什么反馈,梁先生说,这个提案与当时会议氛围不太相称,也就没有提交。我们深为错过那次机遇而遗憾,但细想起来,梁先生没有提交定有他的道理。 对我而言今年是悲痛之秋,就在梁先生仙逝前四天,我的母亲驾鹤西归。这几天忙于办后事,几乎跑遍京郊所有墓地。在从昌平天寿园回城的途中,接到梁先生于两小时前离世的消息,突发奇想:梁先生作为杰出的民间环保人士,他的殡葬应该是绿色的。我当即与他的老伴联系,建议以树葬的形式安葬梁先生,即领养一棵树,将骨灰洒在树下,先生的名字刻在一块自然石上,随着树木的成长,梁先生的灵魂也会一步步升上天堂……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85b21ae3524de518964b7d6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