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阅读31精神的殿堂 〇冯骥才 人死了,便住进一个永久的地方一一墓地。生前的亲朋好友,如果对他思之过切,便来到墓地,隔着一层冰冷的墓室的石板“看望”他。扫墓的全是亲人。 然而,世上还有一种墓地属于例外。去到那里的人,非亲非故,全是来自异国他乡的陌生人。有的相距千山万水,有的相隔数代。就像我们,千里迢迢去到法国。当地的朋友问我们想看谁,我们说:卢梭、雨果、巴尔扎克、莫奈、德彪西等一大串名字。 朋友笑着说:“好好,应该,应该!” 他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这些人,于是他先把我们领到先贤祠。 先贤祠就在我们居住的拉丁区。有时走在路上,远远就能看见它颇似伦敦保罗教堂的石绿色圆顶。我一直以为是一座教堂。其实我猜想得并不错,它最初确是教堂。可是在法国大革命期间,曾用来安葬故去的伟人,因此它就有了荣誉性的纪念意义。到了1885年,它被正式确定为安葬已故伟人的场所。从而,这地方就由上帝的天国转变为人间的圣殿。人们再来到这里,便不是聆听神的旨意,而是重温先贤的思想精神来了。 重新改建的建筑的入口处,刻意使用古希腊神庙的样式。宽展的高台阶,一排耸立的石柱,还有被石柱高高举起来的三角形楣饰,庄重肃穆,表达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历史精神。大维·德安在楣饰上制作的古典主义的浮雕,象征着祖国、历史和自由。上边还有一句话:“献给伟人们,祖国感谢他们!” 这句话显示这座建筑的内涵,神圣又崇高,超过了巴黎任何建筑。 我要见的维克多•雨果就在这里。他和这里的所有伟人一样,都安放在地下,因为地下才意味着埋葬。但这里的地下是可以参观和瞻仰的。一条条走道,一间间石室。所有棺木全都摆在非常考究和精致的大理石台子上。雨果与另一位法国的文豪左拉同在一室,一左一右,分列两边。两人的雪白大理石的石棺上面,都放着一片很大的美丽的铜棕榈。 我注意到,展示着他们生平的“说明牌”上,文字不多,表述的内容却有其独特的角度。比如对于雨果,特别强调由于反对拿破仑政变,坚持自己的政见,遭到迫害,因而到英国与比利时逃亡19年。1870年回国后,他还拒绝拿破仑第 1 / 3 三的特赦。再比如左拉,特意提到他为受到法国军方陷害的犹太血统的军官德雷福斯鸣冤,因而被判徒刑那个重大的挫折。显然,在这里,所注重的不是这些伟人的累累硕果,而是他们非凡的思想历程与个性精神。 比起雨果和左拉,更早地成为这里“居民”的作家是卢梭和伏尔泰。他们是18世纪古典主义的巨人,生前都有很高声望,死后葬礼也都惊动一时。1778年为伏尔泰送葬的队伍曾在巴黎大街上走了8个小时。卢梭比伏尔泰多活了34天。在他死后的第16年(1794年),法兰西共和国举行了一个隆重又盛大的仪式,把他迁到先贤祠来。 将卢梭和伏尔泰安葬此处,是一种象征,一种民族精神的象征。这两位作家的文学作品都是思想大于形象。他们的巨大价值,是对法兰西精神和思想方面做出的伟大贡献。在这里的卢梭的生平说明上写道,法兰西的“自由、平等、博爱”就是由他奠定的。 卢梭的棺木很美,雕刻非常精细。正面雕了一扇门,门儿微启,伸出一只手,送出一枝花来。世上如此浪漫的棺木大概唯有卢梭了!再一想,他不是一直在把这样灿烂和芬芳的精神奉献给人类?从生到死,直到今天,再到永远。 于是,我明白了,为什么在先贤祠里,我始终没有找到巴尔扎克、斯丹达尔、莫泊桑和缪塞;也找不到莫奈和德彪西。这里所安放的伟人们所奉献给世界的,不只是一种美,不只是具有永久的欣赏价值的杰出的艺术,而是一种思想和精神。他们是鲁迅式的人物,而不是朱自清。他们都是撑起民族精神大厦的一根根擎天的巨柱,不只是艺术殿堂的栋梁。因此我还明白,法国总统密特朗就任总统时,为什么特意要到这里来拜谒这些民族的先贤。 1955年4月20日,居里夫人和皮埃尔的遗骨被移到此处安葬。显然,这样做的缘由,不仅由于他们为人类科学做出的卓越的贡献,更是一种用毕生对磨难的承受来体现的崇高的科学精神。 读着这里每一位伟人生平,便会知道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世俗的幸运儿。他们全都是人间的受难者。在烧灼着自身肉体的烈火中去找寻真金般的真理。他们本人就是这种真理的化身。当我感受到他们的遗体就在面前时,我被深深打动着。真正打动人的是一种照亮世界的精神。故而,许多石棺上都堆满鲜花,红黄白紫,芬芳扑鼻。这些花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天天献上的,它们总是新鲜的,有的是一 2 / 3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9ec5c73a7d21af45b307e87101f69e314332fa8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