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梁甫行》真正的苦难面前,一切喜怒哀乐都黯然失色 梁甫行 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 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野。 妻子象禽兽,行止依林阻。 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 我对曹植,本来并没有什么好感。我觉得他就是一个类似王思聪的角色,虽然聪明、犀利,可终究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他的父亲曹操在临终时评价他是“为人虚华少诚实,嗜酒纵放”,什么意思呢?用今天的话来说大概就是为人浮夸、喜欢奢侈,而且还常常喝酒泡夜店生活不检点,看看,是不是还挺像王思聪的。但是王思聪的命显然比曹植好。因为王思聪的爸爸只有他一个儿子,而曹植的爸爸还有别的儿子,特别是还有长子曹丕。这里顺便提一下曹丕,因为他一直以来被黑得比较厉害,其实曹丕的文学成就不在曹植之下。只说两条,其一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文学评论是曹丕写《典论.论文》,其二,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首七言诗是曹丕写的《燕歌行》。 有了曹丕,曹植的人生就发生了一个重大的转折。前半生,放浪形骸,志得意满,自以为无所不能。曹植早年的代表作是《洛神赋》,是写男女之间的思恋爱慕之情,其中对洛神的描绘生动感人,创造了流传千年的女神形象。这样的文章曹植用了心,也用了情,但是他少用了一样,所以并不能成就他的伟大。后半生,曹植小心谨慎、自我压抑,在哥哥皇帝和侄子皇帝面前诚惶诚恐。曹丕曹睿父子对曹植并不放心,曹植的封地一再变更,而且始终处在受监视,随时可能被逮捕,甚至赐死的状况中。这样一种巨大的变化对于曹植个人来说当然是不幸的。但是对于文学来说却是万幸,因为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深刻认识并体验到了人生、社会的复杂、艰险,他的灵魂受到了磨砺。曹植后半生写的诗,不仅仅用了心,用了情,更用了命,用了他生命的复杂而深刻的体验,由此曹植的作品超越了才华与气质,具备了深沉、伟大的品格。 这首《梁甫行》正是曹植后半生的作品。当时曹植又一次被更换了封地,去了一个更为贫瘠偏远的地方。若是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形,往往是沉浸在自己的愤愤不平中不能自拔。然而,曹植毕竟是诗人,毕竟有着非同寻常的文化修养。而文学的好处就是,它一方面可以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看看周围的世界,别老是想着自己的不开心;而另一方面呢,它又并不是掩耳盗铃般让你就当没有任何不开心,它让你感同身受,发现这世界上其实充满了悲惨和无奈,自己的那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可以为那些更为痛苦的人做些什么呢?由此,自怜、自怨自艾升华为对他人的同情,而自己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的那点遭遇转向了更为广阔的世界。 “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这头两句,哪里看得出是在流放的路上呢?读起来很有气魄啊,四面八方,气候各有不同,千里之遥,风雨并不一样。世界之大,虽然没有直说,但是那种广阔,那种大气,那份沧桑感,却是迎面而来。前面我讲了好多次,诗歌是有暗示的。这两句诗,可不仅仅是地理课本的开篇前言啊,它同时还暗示了诗人自己的人生所经历的巨大的跌宕起伏。你们体会一下,曹植的人生,是不是也可以用这两句诗来概括呢?只有写诗写到这个份上,那才算是接近伟大了,这就是我前面说的,不仅仅用了心,用了情,更用了命,用了生命的复杂而深刻的体验。 这两句诗是起兴,起兴和比喻不一样。起兴就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物,两者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必须注意,起兴和后面的诗句之间虽然没有直接的联系,却有间接的联系。起兴的句子,往往富有暗示意味,正是在气氛、格调的暗示中,和后面的诗句产生了间接的联系。“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既是写地理的气候,更是暗示人生风风雨雨的巨大变故。所以接下来就很自然地转到了对人生,对另一种不同的人生的描述:“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野。”——剧哉这两个字,非常的口语化,就是太难了呀!这些海边的居民!他们只能生活在野外,连遮风挡雨的房子都没有。显然这种景象让曹植感到了震惊。原来还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啊。这两句诗从诗句本身来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完全是大白话,平铺直叙,除了开头表示惊讶的“剧哉”。但是它标志了从前的王族公子,在经历了人生风雨后,注意力发生了转移,关注点不一样了。回想20年前写《洛神赋》那个时候的曹植,什么样的景象更会让他震惊,更会激发他的诗兴呢?显然是美女,美景啊。可是经历了人生变故之后,曹植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了人的生活,人的命运,而且是和他完全不同的,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生活与命运。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转变。 当然,当年他的父亲曹操也写过《蒿里行》,“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但是曹操写的是社会现象,是一种概括,缺少具体的活生生的人的形象。接下来的诗句,曹植仿佛沉浸在了那些“边海民”的生活中,他的视线一直再也没有离开他们,也没有去发什么别的感慨,只是将他们的生活白描出来,这些句子,没有丝毫的技巧,却让人震撼: “妻子象禽兽,行止依林阻。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妻子像禽兽,就是说妻子和儿女就如同野兽一样连衣服都没得穿。可见生活贫困到了极点。行止依林阻,行就是行动,止就是休息,林阻就是山林险阻的地方。这句是说他们的生活范围就是那些山林险阻的地方。 “柴门何萧条,。”萧条就是很少有人来往。这些海边的民众,居住分散,也没有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来往,没有炊烟啦之类的生活的气息,生活可以说是凄凉而简陋,只有狐兔之类的野兽在他们家里窜来窜去,就好像鸟在天上飞一样自由自在。这实际上是在说家都不成其为家,野兽都挡不住,还能遮风挡雨吗。显然,这是一种非常原始而贫困的生活。要注意“狐兔翔我宇”这一句,是第一人称,所以这后四句,实际上是以边民自述的口吻写出来的。 正是在这首诗中,曹植弘扬光大了文学的伟大的现实主义传统。在这首诗中,除了那句由衷地感叹:剧哉,太难了呀,没有任何表示同情的句子,也没有任何煽情的修辞。那么这首诗的魅力在哪里呢?就在于这种平等地注视,而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它突出的是这样的生活本身,而不是诗人自我表现的同情。它给你的感觉就是,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生活,这也是生活啊,这也是人的命运啊。至此,曹植的灵魂超越了自我,至此,文学也才超越了纯粹自我的喜怒哀乐,而具有了人类情感与生活的普遍性。 最后说一下这首诗的考点。首先作者曹植,建安七子之一。这首诗的体裁是乐府诗,或者说是汉乐府。所谓乐府,就是采集民间音乐的政府机构。《梁甫行》是歌曲的名字,这个名字和内容无关。在这个曲调下可以填出不同的词。字词及本身没有什么可说的,主要就是赏析,要注意的核心是这首诗的主要表现手法就是白描。白描突出了所描述的事物本身的震撼力量,就好像那些最鲜美的食物是不需要加任何作料的,你只需要用白开水去煮就可以了。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c9d428a7df88d0d233d4b14e852458fb770b382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