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娘一搦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几多狎客看无厌,一辈舞童功不到。星眸顾指精神峭。罗袖迎风身段小。而今长大懒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柳七.《木兰花.玉楼春》 瓦雷里说:灵感之短暂,恰如女人换衣时闪露的一抹酥胸。不由让我8g的联想,这位以写纯诗著名的学者诗人是否也有偷窥的经验,那种新鲜而强烈的冲撞,确实堪比苦思后的突然澈悟。当然,瓦诗人这话的意思,是说灵感之轻盈美好,一去不返——您要是没看见,横是不能让人家再脱一次,好比水木上的闪pp。 瓦雷里是法国人,我不通法文,只好从许渊冲、臧棣等先生那里买二手货,“酥胸”就是许渊冲的转译,按照王佐良的译法,是没有“酥”字的,我估计瓦雷里的原文里也没有“酥”的意思,所以王批评许译是“鸳鸯蝴蝶派”(当年翻译界好大一桩公案),让人会心一笑,鸳鸯蝴蝶派里其实不乏好笔头,比如张恨水,但行文间的香艳零碎确实累赘,像旧时清客师爷们随身的鼻烟壶、玉扳指、狮子头。以我看,许渊冲译作虽然好自出机杼,此处倒未必是轻薄发挥,因为“酥胸”对现代汉语读者已属固定词组,很少有人会拆开来去品咂“酥”字里的香艳气味。 陆诗翁那首哀婉的情诗常被文学小资们引述,用力都在“东风恶,欢情薄”,或者“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鲜有人去琢磨一开篇的“红酥手”。我看到有些人把“红酥手”附会为“佛手”一类的点心,成了“黄藤酒”的下酒菜,真是哭笑不得。你见过用佛手酥下酒的么?宋代酒宴上倒是可能有类似“佛手酥”的面点,但多是做为“看菜”上桌,好比现在的刻萝卜花——您非要吃也行,有点儿跌份罢了。“红酥手”是一种比喻:“红酥”一样丰润美丽的手,端一杯黄藤酒敬来,恰是满城春色新柳如烟的时节,一对离散鸳鸯凝噎着喝苦酒,手越美,放翁兄的心越痛——如此而已。 红酥确实是一种点心,但不是今天我们想象的面点,而是一种奶油冰淇淋样的东西,味道可能类似法国的贯奶油,但是要硬实一些。做法和奶酪类似,或者也可以是制酪过程的副产品,牛羊乳经一再蒸煮后,油脂和水液分离,浮在最上面那一层油是“醍醐”,下面的就是“酥”,所以酥者,羊脂也。唐宋之际做酥是女人较量手艺的方式,要把添加了各种颜色的“酥”细细注到冷水里,酥一入水便硬凝沉入盆底,如此往复,堆成漂亮的形状,既有技术,也靠巧思。再形象一点的描述,比如现在的花式冰淇淋,BTW,哈根达斯算什么破玩意儿,只好骗骗没文化的小资青年。 酥的表面光洁细滑,有着饱满的油脂感,用来形容女人的皮肤是很艳的,所以元稹说:忆得双文衫子薄,钿头云映褪红酥。而小山词有“鬓云欲渡香腮雪”的句子,一样是乌发映着脸颊,似不如元情圣的“红酥”来得健康,当然,“香腮雪”那种苍白也很有张力,所以日本艺妓都要把脸涂成吊死鬼,就是为了应和乌发红唇——多年前一张资生堂的广告画就是这个造型,让我流连了很久。 酥是有触感的,所以酥胸不单是形容光滑,也是形容其“软”。炎夏吃不到酥,因为酥最怕热,温度稍高就瘫软成泥膏,那种融化感,比如女人欢好时的香汗细细。红楼梦里的“多姑娘”是个绝好的例,身有奇趣,一挨男子便浑身酥软,让贾琏“恨不能化在她身上”。从现代研究看,多姑娘是天生媚骨,易得欢乐的类型(我推断她必然是小骨架,babyfat并雪练般的好皮肉),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在我这种下流人看来,固然有不少林妹妹般的清亮水、纯净水,也有这种完全敞开、承载男性的祸水。所以《金瓶梅》里说:二八佳人体似酥——金莲也是酥乳一般的性感吧。 我国古人早就懂得这种性感,甚至用它来招引狎客,在柳七郎的《木兰花》中,赫然有“酥娘”的名字,而“腰肢袅”便是形容其酥软,“身段小”便是形容其娇嫩……其实比柳七更出众的诗人,是无穷的人民智慧,青楼老板居然为羊脂般的小囡安了个“酥”字,勾起我们这些狂蜂浪蝶多少遐想啊!柳七说:“而今长大懒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那有何妨?碰到这样好身子的女孩,也只好“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了。 最后,我要谈一点虔诚的美,在懂得“酥”的本意之后,好多年我都没有形成一种切实的想象,因为“酥”这种点心,在快餐文化盛行的今天,已经绝迹江湖。南式点心里只有“酥脆”的类型,比如凤梨酥,佛手酥等等,其实康熙字典里,“酥”是没有“松脆”的意思的,不过宋朝时已经有烧饼似的“酥”,所以这种“松脆”的引申义并不算错。但我依然在寻找“酥”的原型,直到在塔尔寺看到了酥油花,那一瞬间的恍然大悟,真好比灌下一杯“酥”的副产品——醍醐。我很敬仰僧侣们的虔诚,使得这一门手艺在荒僻的外省,可以传续千年而不绝,孔子云:礼失求诸野,“酥”也是如此吧……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f01703083c1ec5da50e2707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