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思想河流里的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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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思想河流里的漏网之鱼 吴志翔

很多年以前,读到韩少功发表在《读书》上的一些随笔,如《性而上的迷失》之类,心里就发过出赞叹,觉得这是个心智极其健全而又聪敏的作家。在读过《世界》《完美的假定》以及《马桥词典》《暗示》以后,我的这个判断进一步得到了证实。一般所谓思想老到成熟者,常常无棱无角,美其名曰“圆融无碍”,而文字则寡淡无味,又美其名曰“洗尽铅华”我把这种随笔称作是“老人文体”,看似信手拈来,从容淡定,境界极高,其实只是一个人在那儿啰嗦闲谈而已,思想和文字皆无张力。而很多号称新锐的文字,虽有锋芒,却不深刻,所搬弄的也无非几个概念,从中也感觉不到写作者本人大脑的存在,更无个人的独特体验融铸其中,读他们的东西,虽然也能闻到一点理想主义的气息,但很不能让人放心。

大致也就是这样:思之深者往往老于世故,而老于世故者多半会俯就甚至赞美现实性,他们笔下的烟火气是越来越少了,无须刻意,其写作已经与超拔的精神追求无关,因为那在他们眼里是太幼稚了,是还没有活到火候的明证,至于各种“大词”也老早就被他们冷落、摒弃,他们心里自有一张网,只专心打捞那点琐屑的闲情偶寄式的生活感受,而把理想主义的鱼隔离在外。而另外许多作家的思想又缺乏明湛和深刻,是更容易被命名和捕获的,他们的共性大于个性,只是患上“左派幼稚病”或“右派幼稚病”的程度不同,他们的立场或态度大于思想和感受本身,所以还没开口,就可以知道他会说些什么,用几个使用频率很高的词语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试着在搜索引擎键入“理想”“信仰”“诗性”“神性”“超越”几个高蹈语词,也许就能在网上顺手拎起一串自以为精神高贵的格式化作家。而韩少功,则是一条思想河流中的“漏网之鱼”

先数落他人的不是,再踩着他人尸骨隆重推出克服了所有弊病的主角——这个貌似公允的迂回套路不但陈腐、笨拙,而且显得狭隘,甚至有几分卑劣,极易招人反感。但是没办法,多年以来确已形成如此看法。从十多年前读韩少功的文字开始,一个重要的体验是仍然会激动,仍然会唤起内心里对于现实的反思和对于理想的尊重。近十年前我写过一篇关于韩少功的读后感发表在《中华读书报》上,题目就叫《瞩望天涯》,那是一篇燃烧的文字,通篇涌动着一团年轻的激情。时至今日,再读到韩少功的作品,还是极欣赏其既执着现实而又向往理想的方向感,既正视缺陷又渴求完美的平衡感,既看重价值寻求又兼顾美学表达的和谐感。读他的文章会让人激动,但却又是可以放心的,不至于在傻乎乎的激动中变得愚蠢。读其文也是一种享受,因为每一篇东西都已被锤炼得质地可靠。同样很重要的是,在阅读时不但能听见良知的声音,似乎也能听见思想与语言接榫的声音。

一个人有点思想并不难,难的是有智慧。可能一个人有点智慧也不算太难,难的是那种智慧并非苟活的智慧、匍伏的智慧、诠释种种合理性的智慧。他不主张今天很多聪明人乐意接受的苟活,他把放弃了意义追问的生活视同死亡:“一代代人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积攒和守护着自己的小幸福,成为植物人,进入无痛的死亡。韩少功绝少有人云亦云的东西,好像谈论任何主题都富有新意,每一个思想的生成都与自己的生命体验相关。比如谈到记忆和怀旧,他说:“唯有在痛苦的土壤里,才可以得到记忆的丰收。”而记忆的富有和幸福与物质的享受无关。《记忆的价值》)此后他还多次谈到这一题目:“记忆最深的生活也就是最困苦的生活”“安定和舒适加速了时光,缩短了我们的生命,是一种偷偷的掠夺”“怀旧从来就是一种情感夸张,滤去了往事的痛感”“时间只是感知力的猎物。而时间反过来也会蚀变我们的感知。时间具有歧义性。《暗示》)这种精致的智慧之思是只能属于韩少功的,它并不摆出一副“学术”的庄严气象,却以其语言与思想节律上的契合而深入到每一位理解者的身心,


令人感觉一些原本意识到却无力言说的隐晦之物变得明晰和豁亮起来。

韩少功是个对于“语言”和“意象”有着极精深体味的作家。他的写作其实一直执着于对“言”“象”二者的思考。他对语言是极其敏感和热爱的。在他看来,一个人语言上的盲区就是他意识上未被照亮的地方;语言可以塑造或改变一个人的感觉;语言是道德的技术前提。但后来,他开始越来越高度地估价“象”的地位。一开始是写“词典”,试图借助于语言的肉搏直接杀入存在的核心;后来则写“暗示”从各个角度承认具象有着超出语言符号的指涉的丰富性、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暗示和启示功能。他说,生活中很多信息已溢出了语言的边界,这些溢出边界的信息就是“象”。他认为,如果没有实像或媒像打动我们,我们不会流泪。亲情需要深刻的童年记忆打底。具像往往拥有比语言更为强大的力量。正是在对“言”与“象”的亲昵中,韩少功思想的智慧才得以开启和呈现,因为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所谓智慧者,就是‘读万卷书’以获得言的丰足,又‘行万里路’以获得象的富积。

真是禁不住一次次地引述他那些比一般写作者更深刻也更独家的见解,即使这会使我这篇文字变成一盘不伦不类的大杂烩。谈到“女人”他写女人是如何被驯化的,驯化的标志就是女人努力要显示自己女人味十足,利用性感符号达到自己的目的;所谓的“骨感美女”其实是一种自残的结果;女装使女人行动不便看似残废。谈到“忏悔”他意识到忏悔有可能成为一种新的专制,就像自由有时候也能形成新专制一样,反专制的观念里透着专制的性格。谈到“媚俗”他有着米兰·昆德拉式入木三分一针见血的解析能力,甚至也一样闪现出几分刻薄尖利的毫光,他反感表演式的听高雅音乐的媚俗姿态,嘲讽人们利用书的意象为自己的人生铺下某种知识世家的底色,发现那些似乎纯然涌自心田的晶莹泪水“常常成为一种责任,一种社会责任和文化责任”。谈到“意象”或“具像”,他也不停留于学究式的考辨,而是与现实生活中许多乖谬却又合理的现象联系起来,揭示诸如《国际歌》之类的“象”在特定场合的运用,会成为“民主的美学形式”“革命的美学遗产”,并且散发出惊人的“象征的精神能量”

如果说手术刀式的智慧偏于一种“冷”的色调,那么韩少功的写作里同样包含着感性盈动的“暖”意。这是韩少功的文本最不可模仿不可取代之处。他重“心想”,倾听血脉的流转,他的每一个文字都有体温。他的思想不是干巴巴的概念和定义,不是一些远离具体感受性的意义黑洞。他写尼采,就写尼采抱住鞭下瘦马奔涌的热泪;他写马桥,就写乡亲们那种与大地依偎的生存感受;他写青春的惆怅,从体贴过去岁月的衣服里看到“不敢认领的青春”从一个充满月光的梦境里感受到对于岁月流驶的依恋。当然,他坚持早已成形的“意象式思维”承认情感是需要具像来孕育和传递的,人们只能从图像、声音、气味以及触觉中分泌出情感。他比较固执地拒绝某种超感性的思想,尤其是对远离生命体验的所谓“做学问”极度不满和怀疑:“事情似乎是这样的:学者是不需要关切感觉的,不需要启用个人经验„„他只需要从书本到书本地忙碌下去就够了,哪怕一本本不知所云的学舌,也是他从来的心血成果。他对这些“做学问”而又因为自己“做学问”自视甚高的人多有鄙薄,比如有一位“搞哲学的”因为在校园内被误会成水电工而愤愤不平,韩少功就毫不客气地对这位以精英自居的“搞委会”成员大加挞伐。在他眼里,一个业余时间研究海军史的人,一个在耕田之余观察作物的人,与此类学者相比,都能赢得更大的尊重。

有智慧之悟,有温情之思,遂有德性之文。韩少功的随笔(包括被称为小说的随笔)里都浸润着一种悲悯情怀,一种日益珍稀的良知,一种基于理想主义的批判精神。在今天的价值谱系里,好像惟利是图无所谓,好名喜功无所谓,嗜欲贪色无所谓,可是反对这些的人却如过街老鼠了。“后现代”这一个“文化的游乐场”早已把一切都搅得本末倒置、乱云飞渡,人们却无不沾沾自喜。韩少功很早就敏锐地发现“生殖器成为更重要的器官”这一现实,并且保持了批判的态度。这位翻译过米兰·昆德拉的作家也许很愿意用“媚俗”来指涉所谓后现代的狂欢。他能够深刻地把握和阐释现实,敏感是意识到“一个文化的更年期悄悄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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