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园———不圆满的现世———《雷雨》人名寓意探微 作者: 饶树金 来源:《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7年第9期 摘要:《雷雨》剧中人物的命名极具文采意匠,其主要人物周朴园的命名寓意是值得探究的话题。由于作者曹禺受佛教文化影响,《雷雨》剧中多有佛教苦难思想流露,但他并不完全信佛,尤其对佛教宣扬的功德圆满就可离苦得乐等观点不以为然,因而在创作中对主要人物周朴园其命名时,以“朴园”暗示“不圆”,寄寓现世不圆满之意。 关键词:《雷雨》人名寓意圆满 文学作品人物命名是一门艺术,鲁迅先生曾说过,“创作难,就是给人起一个称号或浑名也不易”“虽只寥寥数字,却很要明确的判断力和表现才能的”。好的人物命名,在作品中已远远超过了作为人物指称代号的作用,它还具有暗示、反衬等功能。例如《红楼梦》中的甄英莲(真应怜)、单聘仁(善骗人)、卜固修(不顾羞)等人物的命名就是通过谐音来暗示其身世、性格的。再如《白毛女》中的“黄世仁”,人名的意义与人物在作品中的实际状况完全相反,形成反衬,产生强烈的反差而富有意味。《雷雨》剧中主要人物周朴园的命名,亦有值得探究之处。 关于周朴园的命名曹禺本人未曾谈及,但作者在创作时给人物命名不是随意为之而有所寄托是一定的。比如繁漪,曹禺曾说过之所以起繁漪这个名字,是为了体现她坚强刚毅而又复杂的性格,深邃而美好的内心。繁漪是个很美的名字,朴园也是。繁漪让人联想到一个如水温柔的女子,朴园则让人想象是淳朴如初的男儿。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雷雨》剧中繁漪美则美矣,但像一朵黑夜里绽放的花,妖艳、冷漠、诡异。周朴园其人其名则更是大相径庭,非但不纯真淳朴,反倒奸猾、冷酷、残忍。为什么会这样?丑陋的人为什么用美好的名字?周朴园的命名曹禺所有的谈话及文献鲜有提及,这不能不说是先生留给读者玩味的极有意思的话题。 关于周朴园的解读很多,正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周朴园。有的说是荒凉的园,暗示周内心荒芜,灵魂空虚;有的说是长满大树的园,寓意他是封建大家庭家长;还有说是圆滑,仆人满园。曹禺女儿万方说,《雷雨》“书写着世间如谶语佛偈一样的玄机与奥秘。它是一座艺术的宝藏思想的宝库”。《雷雨》也在一代又一代研究者的无尽解读中,不断丰富着,新生着。这些解读中除了仆人“满园”的说法有些牵强之外,其他说法都不无道理。但有关周朴园命名的解读仅停留在表面,未做深入探究,总觉着“隔”,怎么隔?在我看来,它不是作者内心想说的,不符合作者初心,那么作者想说的是什么?我以为——朴园就是“不圆”。 谐音暗喻命名不是什么新鲜事。《红楼梦》中的人名大都如此,曹禺同时代的鲁迅先生的作品也曾用过,如阿Q。那么曹禺如法炮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当然事情没这么简单,不圆的喻意是什么?如果我们细读一下《雷雨》,探索作者内心,不难发现它是在诉说现世的苦难,现世的不圆满。 说朴园就是“不圆”,寓意现世的不圆满似乎更切合曹禺的思想经历和写作意图,这样说并非妄断。 首先曹禺是受过佛教思想影响的。圆满是佛道之语,是一种完美境界。佛教认为如果智慧圆满、功德圆满,便可逃离人生苦海,到达庄严洁净的优美世界。曹禺虽不信佛,但并不代表佛文化思想对他就没影响。事实上在他前期创作的戏剧文本中,许多思想与佛教的文化思想不谋而合。之所以这样,与他的苦难经历有关。曹禺出生三天母亲病逝,五六岁时知道真相后,顿时“萌生着失去生母的悲哀和痛苦”,十四五岁时对他疼爱有加的姐姐由于婚姻不幸含恨死去,给他留下无尽伤痛。十八岁时父亲中风猝然离世,使他饱受家庭破坏与世态炎凉的打击。亲人们相继离世,家庭骤然变故,使曹禺过早体会了人生的苦难和世事的无常。同时也唤起他对人生命运的思考,于是逐渐对宗教产生兴趣,读《老子》、读佛经、读圣经,“想在里边找出一条路来”,《雷雨》的写作就是作者寻觅的真实足迹。我们可以在剧中读到诸如此类关于命、报应等佛教思想的文字。“啊,天知道谁犯罪,谁造这种孽!”“天哪,如果要罚,也罚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一个人有罪,我先走错一步。如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事情都已经做了的,不必再怨这个不公平的天。”“这是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当然这些文字并非说明他就是佛教徒,而是说佛文化思想影响了他。虽然曹禺并不信佛,也不信功德圆满之类。但《雷雨》字里行间就充满了对于命运苦难的呻吟,由于自己的苦难因而悯及人类的苦难,是人之常情。那么佛教有关人生就是苦海,修善积德方能离苦得乐、成就圆满等观念就是曹禺回避不了的人生思考。他得出的答案应该是怀疑和否定,也就是说他很悲情地认为人生不圆满。 有意思的是剧中人物周朴园信佛。他吃斋,读经,念佛。设想这位善者虔行佛事之点滴,比如设想他戴着金边眼镜,喝着普洱,读佛经的情形,设想他和一些体面人士谈慈悲、谈修善、谈圆满的情形;设想他一向不喜欢女人,见到女人就眼观鼻、鼻观心的情形——应该有趣的。我们还可以想象他佛理精进,这一点我们似乎可以确信。他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又到德国留过学,他嘲笑周冲半瓶醋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崇敬他的学养。尤其关于圆满他是颇有见地和确论的。他说:“我的家庭是我认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我的儿子我也认为都还是健全的子弟,我教育出来的孩子,我绝对不愿叫任何人说他们。”这就很得佛理,非常之妙了。佛教徒追求圆满,不只是死时的圆满,也包括生时的圆满——事业圆满、说法圆满、度众生圆满等十八圆满。然而周朴园似乎很不圆满。事业圆满?周大海在闹罢工;家庭圆满?死的死,疯的疯;生活圆满?他身边常没有人,半夜两点钟光景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报,喊了半天才上来一个仆人。妻子不喜欢他,谁也不敢接近他,他常寂寞得自言自语,说法道场都没有;度众生圆满?要为江堤出险而死去的童工念佛有什么用?总之说来十八圆满一圆都不圆。朴园,淳朴、圆满,多好的名字,然而却不圆,一切都不圆。 这点可以从剧情得到证实。在《雷雨》中,所有人都有自己心中追求的圆满。周冲的圆满是他用梦呓般的语言向四凤描述的世界:“我像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无边的海上,哦,有一条轻得像海燕似的小帆船,像一只鹰的翅膀贴着海面飞,飞,向着天边飞,前面就是我们的世界。”他的圆满是没有争执没有虚伪没有不平等的,干净快乐平等的“天外边”的世界。繁漪的圆满是逃出可以闷死人的家庭囚笼,可以“变成火山的口,热热烈烈地冒一次”“一生热热地烧一次”。就连朴园也有他企望的圆满。然而现世是苦难的,现世是不圆满的。侍萍遭弃,周萍自杀。就连周冲和四凤,他们自己没过错,最后还是被命运捉弄。再如繁漪,她那么大胆地反抗最后仍然没逃离那个黑暗的世界。更可笑的是周朴园带着踌躇满志的心情,仿佛主宰着自己的命运,还洋洋得意地骄傲着。而悲剧证实一切不是圆满。 再者从创作初衷看他也是要着意表现这种不圆满。曹禺在《雷雨》序里说他写的是“人在命运中的挣扎与呼号”,他要表现宇宙的残忍、人世间的冷酷。因而剧中展现诸多苦难,他又说“无法无天的魔鬼使我愤怒,满腹冤仇的不幸者使我同情,使我流下痛心的眼泪。我有无数的人想要刻画,不少的罪状要诉说”,他诉说着世间的苦难罪恶,同时要显示对这苦难的悲悯和同情。如何显示这悲悯和同情呢?无非是对丑恶进行鞭挞,对美好进行赞美。那么在创作中对人物命名时就会有意无意或隐或显地体现这种创作意图。玩味周朴园和繁漪的名字我们会领会到这一点。繁漪、朴园都是很美的名字,但其寓意迥异,如果繁漪的命名是赞美的话,那么对周朴园的命名就是鞭挞,但周朴园“这帮人伪善,他们吃素念佛,因为坑人害人杀人太多了,要拯救灵魂,死后升天堂”。因而对其命名时就隐含着尖锐的讽刺,反衬其灵魂的卑劣,暗示他妄想的圆满只是一个笑话。 姓名的文学寓意是最具有开放性的,最活泼多变,最能发挥命名者的聪明才智和文采意匠的,也是能激发人们的遐想的意义层面。所谓“名如人,文如名”。我们应该努力去体察作者的良苦用心,这样既不枉作者的一片厚意,也能加深对作品的全面理解。 参考文献: [1]崔杰.管窥鲁迅小说人物命名艺术[J].安徽文学(下半月),2009(3). [2]吴新平.曹禺戏剧与儒释道文化[D].广东技术师范学院,2010. [3]黄婕.论周朴园性格的复杂性和多样性[D].湖南师范大学,2007.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f5d3ee6ebbd528ea81c758f5f61fb7360a4c2bd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