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国学闻见录》杂感 国学,一国固有之学术也。“国学”之说,产生于西学东渐、文化转型的二十世纪初。1906年,国粹派人物邓实在《国学讲习记》(《国粹学报》第19期)一文中云:“国学者何?一国所有之学也。有地而人生其上,因以成国焉,有其国者有其学。学也者,学其一国之学以为国用,而自治其一国也。”但关于“国学”一词的严格定义,至今仍然莫衷一是、众说纷纭。一般来说,国学是指以儒学为主体的中华传统文化与学术。而百姓日用无非道,国学之精神在民间便是乡贤淡泊之处事、耆老乐传之旧闻、家族训诲之规条、父母希冀之成就„„ 东方乔先生的《国学闻见录》便是记载这样一些见闻的朴实之著。 和东方兄只有一面之交。时值辛卯年岁末,东方兄挟其出版不久的《国学闻见录》,风尘仆仆,从天津来京,以文会友。原先我们有过电话交流,但一直以为东方兄只是一个年轻的学弟,因为他的语气是那样平和谦恭,因此我的言语间虽不自觉但自然会带出一种“学长”的托大之气。直到谋面,大吃一惊:原来东方兄是一位长我许多、学术上又可称为“前辈”的长者!再至展卷,迎面而来的便是其笔力沉厚的书法与浸润着古之狷介之风的自撰联。同处学术江湖,甚至同为一门师友,如许的才华和高志,我竟然未有深知,惭愧自己如此地孤陋寡闻! 春节的热闹稍闲,终于有时间和素心分享东方兄书之于卷的见闻。但见谈诗论文、品鉴书法、学怨杂感、世事月旦、里约乡规、野老咳唾、医巫卜祝、文人雅士„„或反复委曲、或低吟浅唱、或谆谆朴厚、或狂狷高亢,或掇拾旧闻、或有感而发,长则连篇、短则片言,信手拈来,随笔记叙。仿佛一袭长袍,从远古的高山林丛、乡闾桑梓间悠然踱出,有时从容坦荡地放歌,有时凝眉蹙目地思索,间或还带着几分落寞、几许惆怅、几声叹息。 和众多学者、教授一样,东方兄本科、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博士后,一路科班递进,承接的是严格的学术正统训练,从学、教学、治学,自然对学术一往情深。因此,《国学见闻录》甫一开章便是 “学案稗说”。俯仰书卷间,学者惯常的唐诗宋词的吟味、学术论争的评骘、南北学术的辨析,甚至对不太引人注意的古书体例,亦有其学术深义的思考。但凡治古代学术的人,总有一种摆脱不尽的怀古之情,胸中亘着此种与时义捍格难入的古之幽思,对时下学风之浮夸、浮躁、功利、商贾之气,就免不了要犯文人好议的旧痒。试看“学问称斤两”篇: 大抵古人治学,或出于天分,或出于兴趣,唯恐读书不多,眼界不高,见识浅薄,故不轻易著述。不得已而为文下笔时,惟惜墨如金,点石成铁,占铁成金。胸有万千,而百言括之;腹藏汹汹,百以数言道之,体精而得当,简约百意深。论无虚言,篇无浮语,故传之久远,非人力刻意为之而为之,得力于学也。近今学人治学,或出于职业,或谋于稻粱,或出自立身寄命,无关天分,无关兴趣,故出语肤浅,立意轻率:或一日三篇大论,飘飘洒洒数万余言;或百天一部著作,洋洋洒洒几十万语。仓促立言、转身付梓。何也?部头愈大,职称愈高;篇帙愈多,学问愈深。职称愈高,利益愈厚,名气愈盛。名气愈盛,人气愈旺,利益愈丰厚。此足以噪动人心,眩人耳目者。学问之高低,品格之优劣,唯考量于篇幅之大小、书籍之厚薄,文字之多寡。甚至出版社之名头、学刊报章之品级,皆成为考量学术之根据。学术评定衡量于数字指标,学术高低优劣取决于刊物品级之高下,学术分量取决于文字之多寡,学术真伪岂可以数量称之重轻?学术称斤论量、学问尺比寸量,文字之多寡,锱铢计较。百字不及千字体面,千字不及万字风光,如此考评,显失公允,恐为智者所笑矣。 往昔治学,重在学问。学问在于经国治世,用世济民,故其学问惟以真伪论高低,论重轻。若以所耗用纸张分量、文字多寡、篇帙厚薄论优劣,判高低,锱铢较两,斤斤计较,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忍不可忍者,职业学者,不得已沦落为稻梁谋者;既为稻梁谋者,投机取巧、投其所好、不择手段者乘时而降,应运而生。谁之罪也?为年终考核计,为评奖计,为得失计,不得不东拆西借,东拼西凑,以掩耳盗铃之伎俩,公然剽窃他人成果,营私舞弊,不一而足。又谁之过也?凡此种种之歪风陋习,误人害世不浅!与其斯文扫地,读书人颜面何存焉?学问不以真伪为判,而以斤两计高下,殊为可笑也。 真正志于学的人对当前学界之痼弊无不扼腕痛惜,此论切中时弊,可为制策者之戒。 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东方兄不仅摇旗呐喊,他还以身践道。东方兄所痛之学界此风由来已久,早在春秋时代,孔子就曾感慨“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继后亦有无数人慨叹“读书都为稻梁谋”,但真正能澹泊以明志的士人、学者仍旧是寥若晨星,大部分人还是“学而优则仕”,苦学的目的无非是为攀龙备术。更有甚者,“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试看学未必富五车,但邀得学名便巨获学利学誉、甚至抱得美人归的才子、学术大老代不乏人、连肩接踵,此真乃常态也。东方兄学出正途,博学多才,文章事业自不在话下。就以当下最重要之人脉关系而言,多年旧友师尊,飞上枝头者累累,亦非无可联结,东方兄何不掘其泥而扬其波,却偏要逆此浩荡之流,举世皆浊我独清呢? 就以书法一端论,东方兄自幼勤练书法,书汲各家之长,《国学闻见录》中“砚角眠虹”一卷品第书家、论鉴书画,个中行家,发言自为的论。方今倡国学,政府之力亦大为主张文化产业,但能搦管之士皆以书效技、以书货利,而东方兄却仍守身如玉,以书观人,以书修身,此种坚守,自非凡庸之辈可及。 难怪学界书坛都默默无闻,对东方兄之却,“名”“利”二君当如唐玄宗般大呼其冤:“卿不求我,而我未尝弃卿,奈何诬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东方兄何以能在这熙熙攘攘的滚滚红尘中坚执着一种独立不迁的固守呢?但看其文所志之人,其心所系之念。 其所尚友,乃在耳闻目见之不求闻达、但守澹泊的看似枯槁的古今野老,他们腹笥经史、胸怀丘壑,疏食陋室、心定气闲。甚至那些村夫老妇,迹实乡人,而志洁心诚,如肩挎粪篓的自在老丈、将“唵嘛呢叭咪吽”读作“俺把你哄”的罗氏老妪,诸如此类,小说家言中却寄予着东方兄的人格追求。 宗庙乡祠、里约家规,这些支撑着民间的信仰和道义、宗族的凝聚和传承,但却早被作为四旧从现代的土地和文明中扫除殆尽的幽灵,《国学闻见录》仍珍重记之。“文字宜平实”条云: 清代学者钱大昕曰:“三代而下,教详于家。”汉魏交际,家学兴焉。六朝以迄明清,家学盛焉。非但名门士族,即使温饱殷实之家,其整齐门内,提撕子孙之家法,亦有可观者。凡曰家训、家规、家戒、家礼者,其轨物范世,遗泽后昆之教谕,亦有可传述者。 柳简斋处士尝戒其子弟曰:“文章气象,关涉一生福泽,此乃古人所教也。何也?凡享顺遂之境者,其文字和平中正,辞气安详,略无忧戚萧飒之气。凡出语吐属,长则唏嘘,短则慨叹者,心气不平,断非福徵。若纵笔所由,不加收束,势必伤时骂坐,人所不容耳。轻则身辱名羞,祸延及家;重则得罪蒙愆,累及子孙。奈何世人多不深察自省耶!” 由此可见东方兄札记家训、家规、家戒、家礼之深义。 正如陈洪先生序中所言,《国学闻见录》涉及领域广泛,既有文学思想方面,也有艺术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0cd81b482b160b4e767fcf8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