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济世和遁世之间——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诗旨探疑 李白作为浪漫主义诗人杰出代表,其傲岸之风骨、洒脱之态度一直受到后人激赏。长期以来,分析家们将其代表诗篇《梦游天姥吟留别》归为游仙诗,诗歌主旨几成公论,即通过对梦境的描写,表达诗人对自由光明的神仙世界的向往以及对污浊黑暗官场的决绝。这种提法值得商榷,笔者以为诗的主旨并非惯常所言的诗人对神仙世界的向往,而是表达官场历险、济世理想幻灭后的失落与彷徨。寻仙访道,归隐山林只不过是《梦游天姥吟留别》的外壳,曲折反映诗人济世理想幻灭后的失落与彷徨才是其内核。
李白少年时代便有济世抱负,二十五六岁时出蜀东游,开元十八年(730)左右,他曾一度抵长安,争取政治出路,但失意而归。天宝元年(742)四、五月间,四十二岁的李白自南陵奉诏入京。玄宗召见于金銮殿上,命其待诏翰林。天宝二年(743)待诏翰林期间,起草《出师诏》,醉写《清平调》《宫中行乐词》,一度得意殿前,以为升迁有望,可以一展济世抱负。秋,遭谗见疏,渐渐觉得自己不过是承欢殿前的词臣,遂有归隐之念。天宝三载(744)三月,上疏请还山,玄宗赐金放还。天宝五载(746)卧病东鲁。他在东鲁等了一段时间,唐玄宗没有召他再去长安,他十分失望苦闷,打算先漫游名山大川。于是告别东鲁诸公,写有《梦游天姥吟留别》。此后11年内,继续在黄河、长江的中下游地区漫游,“浪迹天下,以诗酒自适”。但他仍然关心国事,希望重获朝廷任用,仍然希望有从政立功的机会。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爆发,李白正在宣城(今属安徽)、庐山一带隐居。次年十二月他怀着消灭叛乱、恢复国家统一的抱负应邀入永王幕府。永王触怒肃宗被杀后,李白也因此获罪,被系浔阳(今江西九江)狱,不久流放夜郎(今贵州桐梓一带)。途中遇赦得归,时年59岁。晚年流落在江南一带。61岁时,听到太尉李光弼率大军出镇临淮,讨伐安史叛军,还北上准备从军杀敌,半路因病折回。次年在他的从叔当涂(今属安徽)县令李阳冰的寓所病逝。
从二十五岁出蜀,到六十二岁病逝,李白一直都没有放弃他“乘风破浪、挂帆济海”济世怀抱和“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的政治理想。只是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得到实现的机会。这样看来,李白的思想主导方面立身扬名,功成身退,即建立赫赫的功业,垂名青史,然后摆脱富贵爵禄的羁绊,逍遥于山林江湖。他的诗句云:“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这是中国古代正直文人的最高理想。他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有云:“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表明在不称意(未能建功立业)的情况下,只能暂时退隐江湖。如若官场不容,济世抱负不得实现时,便拂袖而去,然而长久的遁迹山林又心有不甘,于是诗人选择了游走,游走在济世和遁世之间。
即便是在流落东鲁时期内,他仍然念念不忘长安,希望能有重回朝廷的机会。他的诗句有云:“遥望长安日,不见长安人。长安宫阙九天上,此地曾经为近臣。一朝复一朝,发白心不改。”(《单父东楼秋夜送族弟沈之秦》)。长安宫阙成了诗人心中解不开的结,不能忘怀的梦。这梦便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得到了再现。
作者开篇写瀛洲的扑朔迷离,若隐若现,可望而不可及,便是寄托他在入长安之前,长期访仙求仕而不得的惆怅。接着极写天姥宏阔、巍峨,天姥山也就被诗人幻化得既奇伟又险峻了。这些正是他朝思暮想、求仕达仕阶段的思想的形象化和艺术化。吴筠的推荐、玄宗的亲诏,使这个充满政治热情、孜孜追求的诗人终于在一夜之间,凭借青云之梯,登上梦中的“仙山”。从耳闻之到心向往之,从心向往之到梦游之,从凭借“谢公屐”登上“青云之梯”到置身于其间,从而领略到一个迷离恍惚、光怪陆离的世界。天姥山上的洞天仙境,更是李白心目中的金銮殿。神仙洞府时而气象非凡,令人迷恋;时而阴云密布,令人震恐;时而丘峦崩摧,惊心动魄;时而光辉灿烂,仙人云集,不正是宫廷生活的写照。然而所有这一切,最终归于一梦,一下子使他到从云端堕入地面,眼前唯余枕席,所有繁华,如“烟霞”般顷刻化为乌有,至此怎能不心生“古来万事东流水”的嗟叹。
清人陈沆《诗比兴笺》评曰:“太白被放以后,回首蓬莱宫殿,有若梦游,故托天姥以寄意。”从神往到梦游到坠落的天姥山之行,刚好与李白凭道士吴筠的举荐二入长安,一度得意殿前,后因一身傲骨遭权贵排挤,不久便被赐金放还的经历相似。“攀龙堕天”的经历,使李白由布衣而卿相的梦幻破灭,而理想幻灭后的失望和愤激,只能借助诗歌来表达。但毕竟事涉朝政,语干禁忌,李白巧妙地借助比兴言志的手法,将郁积于胸的激情倾吐出来,借游仙之酒杯浇失意之块垒。可见,诗之“梦境”是曲折反映诗人昙花一现的宫廷生活经历。值得注意的是诗的结句:“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一个“且放”,说明诗人暂时还不打算骑鹿归隐;一个“须行”需要归时才归,此时只是游走。
基于以上两点认识,李白的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不应归为一般的游仙或记梦诗一类,而是诗人托梦以记事,记事以显志,借梦游之遭际,写人生之不幸,是诗人第二次出入长安的真实写照。诗中的“梦幻世界”也并非“自由的、理想的乐土”,而是诗人一年多来心颜不开的翰林生活的实录。诗人借鉴了古代屈原诗歌的“比兴”手法,以梦境反映现实,借天上影射人间。因此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是运用浪漫手法曲折地反映现实之作;诗的主旨也不是对神仙世界向往,而是表达济世理想幻灭后的嗟叹与愤激之情。辞别东鲁诸公不是与官场的决绝,而是济世不得、遁世不甘后开始的新一轮游走。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21d448aa82eb6294dd88d0d233d4b14e84243e6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