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先生?唐宋词十七讲?22欧阳修〔三〕 好,咱们此刻要终止欧阳修.在终止欧阳修以前,我不是说要给大伙儿作一个简单的比拟吗？我要举两首不大好的小词,跟欧阳修所写的一首意思很相近的小词来比拟.咱们先看欧阳修的这一首词,写的是江南的一个采莲的女子.很多的词人,都曾经写过漂亮的女子,也写采莲的女子. 咱们先把欧阳修所写的词念一遍,然后我再把他人所写的,也是江南的漂亮的女子,给大伙儿作一个比拟.然后,咱们再回来讲欧阳修的这首词,你就明白什么是有境遇了.咱们先把欧阳修这首词念一■遍：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番期I滩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约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蝶恋花? 此刻先不讲,你已经感觉这小词写的情味悠长,是很美好了.他写那个女子的衣服是窄袖轻 罗,写了那个女子的首饰是暗露双金钏.漂亮的女子,穿着漂亮的衣服,她身上配戴着金银首饰. 好,你此刻看另外一个人,也是写漂亮的女子,也戴着金银漂亮的首饰.他是怎么写的呢？这确实是王国维所说的,词要有境遇,品格才会高.有的词没有境遇,内容空泛,确实是淫靡的.这是?花间集?里边一个作者欧阳炯的词： 一■八花细,胸前如雪脸如莲.耳坠金环穿瑟瑟,理衣窄,笑倚江头招远客.-?南乡子? 二八一十六岁,戴着漂亮的花钿等饰物的一个女子,她胸前如雪脸如莲.你能够写漂亮的女 子,她的面貌衣饰都能够写,你要从她的面貌衣饰里边写出她的品格.胸前如雪脸如莲的描述,没有品格在其中.“耳坠金环穿瑟瑟〞,那个女小孩也戴着首饰,戴着耳饰,穿的是瑟瑟,瑟瑟是珠子之类的穿着在耳饰上边.霞衣窄〔zhe,入声〕,五彩的彩霞一样的衣服,很紧身的窄小的衣服.“笑倚江头招远客〞,那个女子可能是个渡船的摆渡的女子,因此她笑倚江头招远客. 这首词丝毫也没有深义. 还有一个薛昭蕴,也写了漂亮女子的一首词： 越女淘金春水上,步摇云鬓佩鸣普,渚风江草又清香 不为远山凝翠黛,只应含恨向余O日,碧桃花谢忆刘郎.-?浣溪沙? 欧阳修说越女采莲在秋水畔,越女也采莲,越女也淘金,在春水上.头上戴着步摇,?长恨歌?形容杨贵妃“云鬓花颜金步摇〞.一种首饰,你一走,随着行步而摇动的.佩鸣普,身上还戴着鸣声丁当的玉佩.沙洲上的一阵风吹过,那江上岸边传来青草的清香.“不为远山凝翠黛、只应含恨向斜阳〞.咱们不是说女子的眉毛像远山吗？咱们不是讲过山眉玛？韦庄的词“一双愁黛远山眉〞.她说她不为远山凝翠黛,她带着一种愁恨面对着斜阳.什么缘故呢？由于她所思念的所爱的男子没有来.“碧桃花谢忆刘郎〞,这用的是中国一个神话的传奇.相传东汉永平年间, 刘晨、阮肇同入天台山采药遇仙女〔见?太平御览?引文〕,那个地址用那个故事,说碧桃花都谢了,可是她所爱的男子没有来. 这首词写的有一点情感,是一个女子相思的情感,可是写的很浅薄,没有境遇.我因此要提出来,确实是为了与欧阳修的词做一个比拟,来证实王国维所说的,“词以境遇为最上.有境遇那么自成高格,自知名句.〞 微妙的事确实是在那个地址发生的,一样写美女,一样写她的衣服,一样写她的首饰,怎么就有了境遇了呢？怎么就有了高格了呢？此刻咱们就来看欧阳修的那一首词.他说“越女采莲秋水畔〞,那个跟淘金的感觉是不大一样的,采莲是比拟优美的,是比拟高雅的.“越女采莲秋水 畔〞,咱们中国全以为江南的女子是很美的.咱们讲韦庄的词,说江南好的时候,不是说“沪边人似月〞吗？连杜甫不大写女子的都说；“越女天下白".看越女采莲,那是何等美的动作.秋水的岸边是何等漂亮的场所. “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那个奇异的情形确实是在那个地址别离的.适才咱们看欧阳炯所写的那个二八佳人,二八花钿,不是也说霞衣窄吗？可是,那个霞衣窄在他那首词里边,只是说那个女子穿着紧身的衣服罢了.在欧阳修的词里所引发的感发作用就不同了.诗歌,咱们说有语序轴的作用,有联想轴的作用,它是几个形象结合起来,就造成了一种成效.把“霞衣窄〞三个字摆在欧阳炯的词中,没有联想,没有境遇.可是那个地址,“窄袖轻罗〞,这四个字的结合, 就产生了一种作用.-诗歌,真的是很微妙,它的好坏确实是在这种很细微的地址别离的.-罗, 是一种轻柔的丝织材料,而轻罗所裁成的衣服,是如此的紧窄的袖子,是窄袖的轻罗.那种轻盈,那种纤巧,那种精致,代表了一种品质.有的时候形象孤单的一个,它不代表一种品质,结合起来,才形成了一种品质.李太白的〔玉阶怨?：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这一首乐府歌词,比其他人所写的闺怨都好,就由于他所写的不只是一个女子闺中的幽怨,他写出了一种品格和境遇,是它的玉阶,它的白露,它的水晶帘,它的玲珑的秋月,几个相近似的形象一结合,表现出如此晶莹洁白高远的一个境遇.她相思思念的是一个人,当她却下水晶帘, 玲珑望秋月的时候,望的是月,望的也是她所思念的人,就把她所思念的人跟她自己的情感和品格都举高了. 因此,诗词的好坏区分,是很奇异的,他说“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金钏,确实是金手镯,是在她的窄袖当中,你隐约地看见.暗露,是藏在衣服里边,隐约地看见她戴着有一对黄金的手镯.薛昭蕴所写的女子是“步摇云鬓佩鸣普〞.步摇,本来是一个首饰的名字,可是带着一个“摇〞字,它有一种夸耀摇动的感觉.佩鸣普,鸣,是响,都是向外的,都是发射的.可是呢,那个女子的品质不同.?古诗十九首?有句：“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古诗・青青河畔草?〕这是一种女子,站在楼头夸耀她自己的一种女子.?古诗十九首?还写了另一种女子：“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 音响一何悲.〞〔?古诗・西北有高楼?〕这首诗中的女子,一直到结尾也没有出来.前者夸耀,后者含蓄.薛昭蕴所写“步摇云鬓佩鸣玲〞的是一种女子,“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的是另一种女子. 因此,中国的诗词,予人的联想很丰硕.欧阳修这两句词表现了含蓄、蕴藉的一种美,这令人想到?诗经?上所写的赞美卫庄公夫人庄姜的诗：“硕人其顽,衣锦裳衣.〞〔?诗经・卫风・硕 人?〕写的真好！此刻有很连年轻人,确实是不知道这种中国传统上所说的如此一种含蓄的蕴藉的深厚的美.他们夸耀,他们夸张,他们矫揉造作,他们不知道另一种更高层次的美.陆机曾说过：“石蕴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文赋?〕有诸中然后形于外,这才是一种有深度的美.?诗经・卫风・硕人?说的,“硕人其顽,衣锦裳衣〞,这是写庄姜夫人的漂亮,她身材修长,穿的是锦,可是外边罩着裳衣.?礼记・中庸?说：“诗曰：衣锦尚裳,恶其文之著也.〞这是一种品质的美,贵在含蓄.欧阳修所写的只是是一个采莲的女子罢了.可是,很奇异地她就有了境遇.确实是由于她结合了几个形象,都配合了一种品质的形容词,窄袖-轻罗-暗露-双金 钏.她衣袖里边所有的是金钏,而且是双金钏,可是她没有夸耀出来,是窄袖的轻罗,暗露的双金钏.前面这几句,是由这女子所在的地址,她的衣饰的衬托,已经表现一种品格了.后边说这女子有动作了：“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这真是神来之笔！灵光照耀的神来之笔！ 女小孩本质是很美的,可是当她一垂头,采摘莲花的时候,照影摘花,水中映出了她的影子,“照影摘花花似面〞.她忽然间看到水中人面和花光的掩映,一片神光的闪烁,一种关于美的觉醒.这句很难讲,可是欧阳修的小词,确实转达出来如此一种境遇.“天生丽质难自弃〞〔白居易?长恨歌?〕,一个人不该该自豪,可是一个人应该保重自已美好的品质.因此,前面只是客观的,外表是看见的“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可是当她一垂头,一摘花,“照影摘花花似面〞于是就引发了一种感发,“芳心只共丝争乱〞.这确实是李商隐所写的“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而“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尚未找到一个相爱的对象.因此“十五泣春风〞,就“反面秋千下〞了.当她一照影摘花花似面,想到如此的美好,情愿有一个奉献,情愿有一个交托,因此“芳心只共丝争乱〞. 这词写的专门好,尽管他只是写一个采莲的女子.可是,一比拟就能够够看出,他比欧阳炯、薛昭蕴所写的女子,有了何等不同的品格和深远的意义.还不只是如此,他下半首写的更妙了. 飞翩I滩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溺朝身〔xich1〕,是水鸟,比鸳鸯大,多为紫色,一对一对,一双一双的.那水边沙滩的周围,有一双一双的溺^鸟.温庭筠词：“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鹏鹊.〞那番疑I滩头,有对对双双的溺朝机就引发这女子的一种情义.而且飞琳I滩头风浪晚〞,当日暮黄昏,一天过去了,那晚风吹起了.晚风吹起,与你何干？我以前曾引中主李璟问冯延巳说：“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与你何关？〞杜甫诗句也曾说；“冷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天末怀李白?〕当冷风从天末吹起的时候,你内心边有什么样的感动呢？“人一辈子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欧阳修?玉楼春?〕正是那些锐感的多情的诗人,就在风 月之间,引发了他的感动.当番疑I滩头晚风烟浪兴起的时候,柳宗元说的“苍然暮色,自远而至〞 〔?始得西山宴游记?〕.那远方的烟霭迷蒙,暮色慢慢地浓重起来了,“雾重烟轻〞,正如冯正中所写的“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是苍茫的暮色引发了人的感动. 后边一句就更妙了,“不见来时伴〞.那个真是很难说,欧阳修如此的词人,有他的学问,有他的修养,有他的经历,他不知不觉就流露出来了.你说他必然像我讲的这么成心？“作者之用心未必然〞.可是,他的妙处就在于能引发咱们如此的联想,“读者之用心何须不然〞.我说他这句很妙,你要明白,一个人要完成自己的品格、修养、事业,要有一个孤独孤单的检讨思索的进程.你天天沉醉在纸醉金迷歌舞宴乐当中,永久不能完成你的事业,永久不能完成你的人格, 永久盲从都盲从只是来的.他说“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这真是神来之笔,写的超级妙！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或许另外的采莲女子,当她“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的时候,那些个女子都不见了.她进入自己的一个境遇-“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然后,下面说“隐 约歌声归棹远,离愁引着江南岸〞.隐约地远远地听到或许有别的采莲女子的歌声,这些个采莲船,采莲的女子都划归去了.而当芳心只共丝争乱,你有如此的兴发感动的时候,那个歌声就引发你多少的内心的感动.你不必然指出离愁说的是什么,离愁者,确实是你一种孤独孤单的感觉. 当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的时候,隐约歌声归棹远,这离愁就引着江南岸,从水上一直飘到岸边了. 那种孤独孤单缭乱的心情,写的只是是一个采莲的女子,而且一样的选本,很少有人选这一首词,由于他们以为如此的词,只是是写一个采莲的女子罢了,而不曾体会到这首词的意境的深远.以前咱们讲温庭筠与韦庄的小词,由于温庭筠有一个语码蛾眉之类的、簪花之类的,引发张惠言的屈原?离骚?的联想.韦庄由于有他的身世,把他的词结合他的身世来看,有这种忠爱的托意的联想.可是欧阳修这首小词确实是写一个采莲的女子,因此,从来没有人重视这首词,而这首词,也没必要要结合什么忠爱屈原?离骚?的比兴寄托来讲.这首小词的本身确实是写美女, 写一个美人孤独孤单的情感,而它自然产生了一种境遇.这是中国小词的进展从南唐冯正中到北宋的欧阳修所完成的最高的境遇.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5a3f037b26c52cc58bd63186bceb19e8b8f6ec0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