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行动的意外后果:一个理论简史(一) 摘要]行动的意外后果是人类活动的独有现象,社会学家默顿、吉登斯和贝克把它作为一个专门的社会学理论问题作了系统的讨论。默顿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把意外后果作为一个专门的社会学理论问题和范畴提出来,从功能主义和知识社会学的角度作了具体的研究。吉登斯将意外后果的范围扩展到风险,直接把现代社会的意外和风险与专家知识的特征及其运用联系起来,从而深化了这一问题的研究。由于不满吉登斯过分强调专家知识的作用而忽视意外后果以及人们对它的无知的重要性,贝克从行动者之间基于社会分层和权力分化而在知识和理性上产生的矛盾和冲突来解释意外后果和风险,认为正是这种矛盾和冲突造成人们对意外后果和风险的无知,并使工业社会转变成风险社会。这三位社会学家还就意外后果和风险的预防提出了自己的对策建议。 关键词]社会行动的意外后果;功能主义;结构化理论;社会风险理论 有意图的社会行动会导致出乎行动者意料的后果,这是人类活动的独有特点。长期以来,许多社会科学家从不同的侧面论及了这一现象。例如,亚当·斯密认为市场通过“看不见的手”的作用,使个人的自利行为促成社会整体利益增进的非个人意图的后果。马克思则指出,资产阶级财富和工人阶级贫困的双重积累导致资本主义自掘坟墓的意外后果。从涂尔干对因果分析和功能分析的区分,到韦伯对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之亲和关系的研究、帕累托对非逻辑行为的解释,从萨姆纳对风俗形成的论述、弗洛伊德对无意识行为的强调,到结构主义对“深层结构”的寻觅和哈耶克对“自发秩序”和人为秩序的后果的讨论等等,都或多或少地涉及到这个论题,以至于有人认为社会科学的“最独特的任务,就体现在对行动的意外后果的研究中”。 但是,理论体系和术语的不同使这些思考的连续性模糊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把意外后果作为一个理论问题提出来,因此在相当长时间里一直没有关于意外后果的系统研究2]894。直到1936年,默顿发表《有意图社会行动的非预期后果》,才把这个问题作为一个专门的社会学理论问题和范畴提出来进行系统的讨论。此后,默顿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吉登斯、贝克也从各自的理论视角对此作专门论述。本文将对这三位社会学家对意外后果的系统性研究作一分析。 一、意外后果的功能主义理论 默顿从功能主义立场对此作了专门的讨论。他认为社会行动的意外后果有潜功能、自证预言和自毁预言三种不同类型。 (一)作为潜功能的意外后果 默顿认为某一特定社会行动的后果,从其对系统整体延续的贡献来看,存在着正功能、反功能和非功能三种类型;就其能否被行动者事先所认识而言,存在着“为行动者所意图且知悉的有助于系统适应或顺应的客观后果”与“既非主体所意图亦未被主体所知悉的客观后果”之分,前者是显功能,后者是潜功能。 默顿的“意外”后果是“既非意图且非意料”的后果,不包括那种“事先意料到的非意图”后果。就其对系统的作用来说,意外后果既可以是正功能的(潜一正功能),也可以是反功能的(潜一反功能),甚至有时是非功能的(即与系统生存无关)。另外,默顿的意外后果仅指已发生行为的现实性意外结果,不包括未发生行为的可能的意外后果(即吉登斯、贝克所说的风险)。 默顿以意外后果(潜功能)概念来分析社会行动,不仅可以把以前社会学容易混淆的主观动机与客观后果区分开来,而且对于一些看似不合理的行为有厘清作用;可以发现社会行动的多种后果,揭示表面现象下面隐藏的矛盾,获得超越常识的客观知识,促进社会学的重大进步;可以避免以朴素的道德判断代替客观的解释。他对区别行动的主观目的与行动的功能后果的强调,直接来源于乔治·H.米德、涂尔干、w.G.萨姆纳、w.I.托马斯和F.兹纳涅茨基等人的思想。他曾应用这一概念分析了新教伦理对17世纪英国的科学技术、科层组织对人格,科学奖励制度对学术腐败,偶然因素对科学发现所产生的意外后果。 他提到认识上的疏忽和错误、心理上的无意识冲动和刻板印象、社会上的意识形态偏执和互动网络的复杂、“社会结构的相互依存”等等可以解释各类意外后果。 (二)自证预言和自毁预言 默顿还提出自证预言和自毁预言这对概念,意在分析情境定义如何影响人的行动及其结果。 自证预言是指起初对一种情形的虚假定义引起了新的行动,并使原有虚假的东西变成了真实的。而自毁预言是指预言家一旦公布和传播其对未来人类行为和社会现象的预测或研究结论,并且当这些预言被有关行动者所相信时,可能会产生预测者意想不到的后果。也就是说,公布预言的行为本身导致了预言的失败,而且预测愈“科学”、愈有权威,其失败的可能性就愈大;相反,如果这些预言不被公布或相关行动者根本就不相信这些预测时,或许预言就不会失败。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被具有反思能力的行动者所利用的预测变成了影响具体情境的新因素,可能会改变事态的发展过程——预测失败了。自证预言与自毁预言都来源于托马斯定理。这个定理表明,人们不只对情境的客观方面有反应,而且也对这种情境对于人们所具有的意义作出反应,情境定义参与了社会事实的建构,因此,如果人们把某种情境当作是真实的,那么这种情境就会产生真实的影响。 自证预言与自毁预言是两个方向相反的后果。前者的发生是因为某种被人们共同接受的定义导致他们产生趋同的行为,因而使原本仅仅是虚假的东西变成了现实。而后者的发生也是由于某种被人们共同接受的定义使他们产生某种共同行动,但是这种共同行动的结果是阻止预言所说的情况的发生,预言被否证了。默顿指出,预测结果可能会受到人们的知识和信念的影响,这是人类事务所独具的特征。而那些不涉及人类行为领域的预测则不是这样的。譬如,气象学家预报明天会下雨,若预报准确,不管人们的意志和行为怎样,第二天都会下雨,这是因为自然现象具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不过,他没有预料到在技术条件许可情况下人类也可以改变天气。 默顿认为自毁预言对社会科学提出了尖锐的方法论问题,表明了对预测和预报的经验验证的困难。它表明,社会事实不同于自然事实,因为它不是给定的、无历史或超历史的客观实在,而是研究者和行动者共同参与建构的。正是相信社会科学家的预测才导致预测的失败,而预测的失败又削弱了社会科学的权威,这可能会产生这样一种连带后果,那就是人们对社会科学抱有既相信又怀疑的矛盾态度。 二、意外后果的结构化理论 吉登斯称赞默顿行动意外后果的分析“堪称经典”,但他不同意将意外后果与功能分析掺和在一起,认为把意外后果当做潜功能来分析忽视了行动者的主观意图和能动作用与意外后果的因果关联。吉登斯应用结构化理论(以及后来的反思性现代化理论)来分析意外后果。 (一)结构化理论与意外后果 吉登斯将意外后果界定为“非意图后果”(unintendedconsequences/outcomes),包括三种情况:(1)行动的“接续效应”,即某一初始情境引发了一系列后继事件的累积;(2)由各种有意图行为的复合造成的“不合人意的效应”,即多个有意行动聚合在一起的最终结果偏离了每个人的意图;(3)行动的意外后果以某种非反思性反馈循环的形式构成行动者下一步行动的未被认识到的条件。 在意外后果的原因解释上,吉登斯认为功能分析虽然注意到了行动者的有意行动与其实际后果之间的差异,也假定了行为是有意图的,但没有详细讨论这种个人理性,而是关注如何发现社会系统的理性,也没有提出一种将功能需求定位与它们在更广泛的社会系统中导致的后果联系起来的机制,因而算不上是对意外后果的真正解释。吉登斯认为,只有对有意图的活动及其意外后果进行解释才能说明这一问题,因为正是有意图的行动导致了意外的后果。不过,他同时警告不要掉进某些现象学家的“阴谋理论”陷阱,这种阴谋理论认为所发生的都是某些人精心设计的结果,他们没有认识到社会行动的结果往往会脱离始作俑者的控制。 吉登斯声称结构化理论和“结构二重性”范畴能够避免上述两个错误,可以更好地解释意外后果问题。结构化理论把特定社会行动视为有目的的行动,研究者可以通过指明限制行动者行动能力的那些因素、分析行动者的理性和动机来揭示行动的意外后果怎样从行动者有意行为中产生,以避免功能主义忽视行动者意图的错误。这种行动“流”图式表明,有意图的行动始终受到意外后果和未被认识到的行动条件的制约,但这些意外后果不应像功能主义那样被设想为是对实践生产的持存状态的说明。结构二重性概念意指社会结构既是有意图行动的条件和中介,也是其非预期的后果:一方面,社会系统的结构性特征通过例行化的有意图行动得以非预期地再生产出来;另一方面,这些意外后果又反过来构成下一步行动的未被认识到的条件,从而可避免阴谋论。 (二)意外后果、风险与现代专家知识 在考察现代性境遇下的社会行动时,吉登斯更多地使用风险这个概念。大致说来,他的意外后果主要涉及行动的(事先预料到的和未预料到的)现实性非意图后果,而风险指的是在与未来可能性关系中被评价的危险程度,它与可能性、不确定性等密切相关。风险既可以被行动者认识,也可能不为他们所知晓。吉登斯强调对风险的反思即风险意识的作用,认为意外后果和风险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意外后果乃风险意识的前提,风险意识是对意外后果的反思,二者可以相互转化。 吉登斯认为,与传统社会相比,现代社会的意外和风险有其独特性。就产生根源来说,现代社会的风险主要来自现代性的反思性、战争工业化的人类暴力和个人的无意义三个方面。就表现形式而言,在现代社会中,意外和风险不但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形式多样,而且形成了许多制度化的风险环境。从影响范围看,现代社会的意外后果和风险影响到全球每一个人的生活乃至威胁整个人类的生存,并且这些风险的产生和后果无法准确预测和精确控制。吉登斯特别强调专家知识在意外后果和风险的产生中的作用。 为什么科学知识的增长没有创造出一个我们能够预期和控制的世界,反而产生出许多不确定性?吉登斯认为,这与现代专家知识本身的特征以及人们对它的反思性运用直接相关。第一,现代专家知识是脱域性的抽象知识,这些抽象的专家知识在不断被“再嵌入”到它所由以产生的具体社会实践中去时,会改变行动的情境,使之转向新的方向,远离人们的预期,从而导致意外和风险。这是“再嵌入”过程中发生的“操作失误”。第二,抽象知识是专家在特定场合根据理性或理想而人为制造的,难免会因脱离实践而导致“设计错误”。第三,“现代专家知识的专业化本质直接导致现代性的无规律的失控品质”,因为知识的高度专业化和“自我指涉”很有可能使它们之间彼此矛盾,这时行动者只好求助于非理性信念或直观感觉来进行决策,因此无法对其行动进行准确预期。第四,在专家知识被运用于社会行动时,权力分化、价值多元和社会知识循环等因素导致意外和风险的增加。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5bf2fa7d77c66137ee06eff9aef8941ea76e4b2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