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记 崔林秀 我不听母亲责骂,旷了课,跟着二伯的三儿去放羊。跟他学会了垒锅锅灶儿,打炮儿石,吊着绳子爬崖头抓雀儿。 第三天上回家来,母亲在门口对我说:“你大大回来了,正在那里摅麻绳。我看你旷课不念书。”我一听,转身就往学校跑,魂都吓跑了——父亲摅麻绳,那是要揍我啊。从此,就彻底死了辍学的念头。 念书干什么,不知道。小学毕业那一年,因为抄了姐姐的一篇作文,受到老师的表扬。没勇气承认,还羞愧难当,却记住了老师的一句话:想写好作文,就得多读书。 多读书,那有书,读什么书,怎么读?不知道。偶尔发现,班上一个女生,拿了本掉了皮、发了黄的“大传”偷着看,我凑过去,她答应借我两天看,至今还记得书名——《一千零一夜》。 那个暑假,叔叔出门搞副业,妈妈要我帮婶婶家去放驴。第一天骑上毛驴,后面跟着个小驴驹,脖子上套着个铜铃铛,撒着花,一会儿跑到前头,一会儿又瞪在后面。婶婶是怕跟了大伙儿的牲口,会伤着小驴驹,就给我烙上白面锅盔,让我远远地去帐房沟的田间草去地里放牧。起初很得意,后来就觉得很心慌。晚上回来就想不再去放了。婶婶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说:“一天心慌着啥?书看哩不?上一会,启娃阿舅来着忘下了一本书,你一天拿上了看去。”第二天,我又很不情愿地背上挎包,装上白面锅盔和书,依旧骑着毛驴,去帐房沟田间草地里放牧。那是什么书?就俩字:水浒。我也不大认识,只管念水许。听姐姐说过,这类书叫个什么古文,看多了自然也就懂意思了。我硬着头皮囫囵吞枣。这样两三天过去了,也看懂了一些,心里倒也乐意去放驴了。有一回,坐在地畔沿上,看书看得出了神,有人牵过马来,抬头看是本家大哥。大哥很奇怪地问:“看啥书?”“水许。”大哥翻了一下:“呵,我都看不懂,你看懂着没?还水许,水浒!”大哥后来把这事告诉了父亲。很多年后,父亲偶尔提起来,语气里透露出些微的自豪和骄傲。 上到初中,班上来了个薛姓小伙儿,酷爱读书。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有小说可听。囋书的人眉飞色舞,听书的人神情专注。 二伯的老二很喜欢读书那些评书武侠小说,连借带买的有几十本。什么《杨家将》《岳家将》《呼家将》《隋唐演义》《薛刚反唐》《三侠五义》《碧血剑》《白发魔女传》,只要他手里有的,我就借了看。他手里没有,就找乡文化站当站长的本家叔叔借。那时记性还强,看完后,一有空就跟人囋。我和三弟一面锄粪,一面给他囋小说。三弟听得入了迷,一屋的马粪,或一圈的猪粪,就这样在吁吁的喘气声和喋喋的囋书声中锄完了。后来三弟喝上几盅酒,就来了劲:“哎,我二哥儿啊,小说囋着美啊,把我听下了个瘾呐!” 升到了初三,我依旧收不回心来。大清早,手里捧着课本,怀里揣了小说,躲进打麦场上的草洞里,看小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赶紧藏起来,佯装看课本背书。母亲发觉了,不知道在看什么,告诉父亲说:“这个尕娃看书没对劲着,你要监视着点。”父亲忙,白天常常出门去干活,晚上回来前,我早藏了小说,专注地看课本,做练习题。这个调节挺有效,我的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等到父亲鼾声大作,我又放心地看起小说来。哪晓得有时着了迷,父亲悄声走进来,揪住了,一顿严厉地训斥。没收的小说,压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做完活也抽空看,我早就偷着看完,单等他看完了,拿去还给人家,心里暗暗发誓,绝不再看。 我读初三的时候,姐姐跟我一块补习。临近中考了,父母对我们期望很大,一心指望我们两个考上中专。那时候,一旦考上中专,就捧上了铁饭碗。老师们这么说,家长们更是翘首以盼,望眼欲穿。每天晚上,我和姐姐围坐在青油灯下做功课。我理科方面还行,姐姐要我辅导她,总觉得一道简单的题讲了又讲,她似乎还是没弄明白。趁着姐姐思考、算题的当儿,我坐直了身子,从屁股底下拿出《神秘岛》,垂下眼光偷着看。那是好朋友汪家博从他做学区校长的老爸那里弄来的,就一个晚上,可得抓紧看哩。这一看就入了迷,姐姐发现了,我慌忙央求姐姐千万别告诉父亲,并且许诺帮她继续做题,这才作罢。 到底因为对小说惦记得太深,误了功课。父母的指望没实现。三年后,拿着高考这块敲门砖,才勉强进了中专的门。那三年寒窗,算是赎罪。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855e9ad580eb6294dd886c5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