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进化:自私还是慷慨? 安·兰德在1957年的反乌托邦小说《阿特拉斯耸耸肩》中对集体主义忽视个人权利的谴责,成为了资本主义的支柱,自由主义者的战斗口号。但是她真的对了吗?我们是否是一群身陷社会责任大网中理性而自负的人?又或者我们是地球上天生需要互相帮助来实现成功的一种社交生物? 1957年,在刚果伊图里森林中,一群黑白疣猴正在树林间穿越,与此同时,一伙姆布蒂猎人蜿蜒地行走着,小心地寻找猎物的踪迹。一位名叫科林·特布尔的人类学家也跟随了这次狩猎。姆布蒂人是侏儒,身高仅约四英尺,却异常顽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仅用一支短矛就可丢翻一头大象。最新遗传证据表明,这群侏儒在当地已经生活了大概六万年。这次特别的狩猎将反映出人类亘古不变的伦理矛盾,对当时的美国社会也具有特殊意义。 姆布蒂人把藤蔓编成网用来捕猎,有时会把网拉到300英尺宽。一旦挂好了网,女人和孩子便开始一边击打地面一边朝着动物大叫,把它们赶入陷阱。特布尔发现姆布蒂人的狩猎是集体行为,每人都有一分功劳。然而一位“顽强的个人主义者”瑟夫却打乱了秩序。他私下把自己的网张在大家的网前面。“这样他便可抓到第一批入网的猎物”,特布尔在《森林人》中写到,“但他马上就被逮个正着。”瑟夫的偷窃行为在部落间传开,大家很快便达成共识——瑟夫应该为所犯罪行负责。 在临时举行的审讯中,瑟夫用“个人主动性”和“个人责任”为自己辩护。“他认为自己的网应该更靠前才公平,”特布尔写道。“他究竟是不是一个小团体的首领呢?”如果是,据部落一位有声望的人说,瑟夫应该离开并且永远不能回来。姆布蒂人并没有首领,他们靠分配来维持生计,是一个完全平等的社会。其余人静静地坐着,表示同意。 面对被流放的惩罚,瑟夫就像被判了死刑,软弱地乞求怜悯。“他不停地道歉,”特布尔写到,“并保证无论如何他都会上交所有的肉。”这才让事情得以平息,人们纷纷拿走瑟夫篮子里的大块鲜肉。他捂住肚子呻吟,乞求人们可以留一点东西给他吃。其他人只是带着大块儿鲜肉一笑而过。就像古希腊的神话人物阿特拉斯被众神报复,肩扛整个世界直到永远,瑟夫注定要贡献自己的猎物,别无选择。 与此同时,在纽约的钢筋森林中,另一个有关个人与集体的冲突正在展开。1957年10月,安·兰德出版了其反乌托邦小说《阿特拉斯耸耸肩》,书中一名自由主义英雄约翰·高特谴责他的集体主义社会忽视了个人权利。“现实的魅力和生命的天性告诉我们,每个人的心中只有自己,”高特说到:“他为了自己而活,他最高的道德目的就是达到自我的欢愉。”与瑟夫不同,高特有办法挣脱社会的束缚。他停止参加社会活动并鼓动其他人也做同样的事,似乎他能让世界陷入停滞,让阿特拉斯为之耸肩。“每个生物由于天性不同都有不同的生存法则,”高特坚称。“我向我的生命,以及我对他的热爱发誓,我永远不会为其他人而活,更不会让其他人为我而活。” 安·兰德依据理性和个人成就对人类天性进行的辩护,为资本主义找到了支柱,也成为保守的美国政治中新兴自由主义的战斗口号。保罗·恩引用《阿特拉斯耸耸肩》作为自己价值系统的基础并称这是他介入政治的主要原因之一。其他赞赏此书的大人物还包括拉什·林堡,美联储主席艾伦·格林斯潘,大法官汤玛士还有国会茶党党团成员史蒂夫·金,米克·马儿瓦尼和阿伦·韦斯特。 “集体主义,”兰德在《资本主义:未知的理想国》中写道,“是让无法想象个人权利的原始野人相信部落是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统治者的前提。它可以支配所有人的生命,高兴的时候还可以牺牲他们。”她表示,关于“人的天性和人与存在的关系”需要得到一个客观理解并扩散到社会中去,让人们免受“利他道德”和经济再分配的戕害。因此,“一个人必须从认识人类天性开始,比如区分于其他生物的本质特征。”她发现了两点:一个演化后理性思考的大脑,和一种基于个人自由的求生本能。 最终,兰德开始查阅关于人性的记载,试图找到约翰·高特的原形。但是她真的对了吗?我们是否是一群身陷社会责任大网中理性而自负的人?又或者我们是地球上天生需要互相帮助来实现成功的一种社交生物?她只能在一处地方寻找到答案:更新世。 距今260万年到1.17万年的更新世时期是人类演化的成长期。在更新世时期的开端,第一批人类开始在非洲热带草原出现。在两百年多年后,我们从松散的群居体,从穿越一片片森林的类似黑猩猩的双足动物,演变成高度融合的社会体,成为家族和部落的一员。通过研究考古资料和现代采猎者,进化科学家不停地寻找着人类祖先在这次伟大历程留下的蛛丝马迹。比较清楚地是,祖先系谱里面并没有小说人物约翰·高特的影子。 克里斯托弗·波姆致力于研究个人欲望和较大群体欲望之间的相互作用超过四十年,目前作为珍古德研究中心的主管与南加州大学人类学和生物学教授,对人类和非人灵长类进行了野外考察并针对利他主义的问题发表了超过60篇学术文章和书籍。在他的新书《道德的起源:美德,无私和羞耻的演化》中,波姆综合他的研究重点提出一个困扰的问题:为什么在所有的社交性灵长类中,人类会有强烈的利他行为? “世上有两种创造美好生活的法则,”波姆陈述。“一种是惩恶,另一种是扬善。”波姆的社会选择理论将两者都包括了。“利他“一词可以定义为”超家族慷慨“(与亲戚间裙带关系相反)。波姆认为人类利他主义的演化可以通过研究采猎者社群的道德准则得以理解。他和一名研究助理近期翻阅了无数关于人类学的实地报告,报告内容涵盖全球150个采猎者社群的一手资料。他把这些群体称作”晚更新世适应者“,或”依照祖先那样生活的社群“。通过对报告中的资料进行关于“非亲属援助”、“集体羞辱”、“处决异类”等社会行为的分类,波姆可以确定这些行为出现的频率高低。 他的发现完全和安·兰德的自私理想国相反。譬如,所有的”后更新世适应者“——从印度洋群岛的安达曼岛民到北阿拉斯加的因纽特人——慷慨或利他主义永远是亲人或非亲之间所崇尚的,而分享与合作是最常被援引的道德价值。诚然,这并不意味所有的社会成员都会遵循这些道德价值。所有的”后更新世适应者“社群中,至少有一例偷窃或谋杀事件,八成社群出现过某人拒绝分享的现象,三成有过欺骗群体的行为(就像瑟夫的例子)。 社会对违反道德规范的处理很具有启示意义。最终我们发现一切归功于流言。超过工具制造,艺术,甚至语言,流言为人类共有的,最典型的特点(至少在我们能翻译鲸鱼和海豚复杂的交流系统之前)。流言紧密联系着一个社会既定的道德准则,个体声望的得失取决于他们遵守准则的程度。群体意见的形成是让人畏惧的,尤其是在那些把流放视作死刑的小型农耕社会。”流言促进公众意见形成,往往主导了团体决定,“波姆写道,”恐惧和流言本身成为了先发制人的威慑,因为大多数人都对自己的声誉很在意。“好声誉增强利他行为者的威信,而坏声誉的人将受到排斥。由于流言密切关系到一个人对异性的吸引度,它也成为性别选择利他特征者的正作用力——更好的人会得到嘿咻的机会。这将保证人类的利他基因(或者至少是阻止你欺骗他人的基因)永垂不朽。 有时候流言不足以减少或消除反社会行为。在波姆对”晚更新世适应者“社群的研究中,公众意见和空间隔离是对不端行为最常见的解决办法(所有的社群都有)。但是其他手段还包括永久放逐(40%的社群),群体羞辱(60%),群发性处决(70%),或者是非致命体罚(90%)。这些流放和处决最终会导致反社会行为的人性特征在人口中骤减。也就是说,社会选择的作用会让利他主义者拥有更高的总体适应能力和繁殖后代的优先权。因此,在更新世纪一代代祖先间产生的这些正负作用力,很可能就形成了人类道德的生物学基础。究竟谁是约翰·高特?他脱离了群体,没有人再见过他。 公平来讲,美籍俄裔安·兰德女士最反对的集体主义社会就是苏维埃政权,反对用利他主义外壳来证明权力整合的正当性。兰德的错误在于阐述”个人主义自由“相对”集体主义暴政“的区别,进而将其诉诸人类历史。 然而在伊图里森林深处,有一个也许会让安·兰德找到共鸣男人。在瑟夫决定扩大社群捕猎中的个人利益之前就早已有了自私自利的坏名声。人类学家特布尔在与姆布蒂人的谈话中发现,瑟夫从来不参加早晨商讨设网战略的餐会,他只是跟随大家定好的策略。更糟的是,他很吵,往往让猎物在接近陷阱前就被吓跑。每当他得到社群分享的肉,他都会带到自己的营地而不是跟别人一起吃(其他人在主营吃饭的时候会偶尔听到瑟夫那边传来的辱骂声)。根据特布尔所说,几乎所有人都被瑟夫的自私行为激怒了,流言便开始传播。但是多数社区成员为了保持团结而容忍他。”每个主营成员都不会公开立场,避免撕破脸。“特布尔写道。但是瑟夫这次做的太过了。 “瑟夫犯下的罪行是不常见的,却可能是矮人眼中最可鄙的。而事情却这样简单快速地解决了。”特布尔总结道。在姆布蒂人之间,乃至大多数采猎者社群中,利他主义和平等是用来增强个人自由的价值体系。遵守这些道德规范将帮助避免任何个体利用他人甚至用特权支配整个群体的行为。不过,就像我们现在的社会,个人与群体的“磨合”将一直进行下去。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在姆布蒂部落尽情享用了当天的丰富收获之后,有一个人悄悄溜走,带给仍在呻吟的瑟夫一些煮熟的肉和每个人都喜欢的蘑菇酱。渐入深夜,瑟夫出现在主营,和其他人坐在一起,唱起了同一首歌。如果有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这个世界将更加美好。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86505cd36f1aff00bed51e4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