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读什么[你一定要读木心] 却说那晚我洗脚时翻报纸,《上海一周》上写木心先生去世了,短短一则讣告之类的东西,配有一张木心先生极潇洒的照片,但迅速又被周遭热闹的花边新闻所淹没,荒荒地嵌在报纸一角——我不免叹口气,木心之死,也像《广陵散》一样,于今绝矣。 大概很少有人推荐课外书时提及木心吧。常常说开卷有益,要读课外书,可许多同行推荐的经典往往陈陈相因,多的是以道德意义取胜的文章,文质兼美的作品难有机缘邂逅。看到一拨又一拨的学生买郭敬明的杂志看,我渐渐也不再固执己见以为大谬不然。这个喧嚣的年头,沉迷在白纸黑字里已是很奢侈的享受(顺便说一句,语文教师很多是不读书的),即便百无聊赖捻一本闲书来看,也是斯文的沉沦,总胜却网游电玩游戏无数。这些学生未尝不是在沉闷的课内课外尝试寻找别样的人生,在那些杂志里至少有锦心绣口的表达、不落窠臼的叙述——可终究只是旁枝末节的小技,算不得经典。 我的遗憾是,既然语文教学是“得法于课内,得益于课外”,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的同行们推荐的所谓的课外经典,总是苍白而味同嚼蜡的几本?既然与时俱进,为什么一些文质兼美的佳作难入门槛?非我狷狂,恐怕很多时候是中学教学圈子里的人不读书吧。比如,中学语文教师里有几个知道木心、推荐木心?他的文章文质兼美,笔法古雅炉火纯青,思维现代不落窠臼,梁文道在《开卷八分钟》中盛赞能使年轻人读其书想拜谒其人的,作家里或许只有三位:鲁迅、张爱玲、木心。我想,那是一种对文字顶礼膜拜后爱屋及乌之举,文字可以蛊惑至此,对于一个画家,一个文人,夫复何求? 信手抄上一段,如他在《哥伦比亚的倒影·九月初九》里悠悠写来: 在所谓“三百篇”中,几乎都要先称植物动物之名义,才能开诚咏言;说是有内在的联系,更多的是不相干地相干着。学士们只会用“比”“兴”来囫囵解释,不问问何以中国人就这样不涉卉木虫鸟之类就启不了口作不成诗,楚辞又是统体苍翠馥郁,作者似乎是巢居穴处的,穿的也自愿不是纺织品,汉赋好大喜功,把金、木、水、火边旁的字罗列殆尽,再加上禽兽鳞介的谱系,仿佛是在对“自然”说:“知尔甚深。”到唐代,花溅泪鸟惊心,“人”和“自然”相看两不厌,举杯邀明月,非到蜡炬成灰不可,已岂是“拟人”“移情”“咏物”这些说法所能敷衍。宋词是唐诗的“兴尽悲来”,对待“自然”的心态转入颓废,梳剔精致,吐属尖新,尽管吹气若兰,脉息终于微弱了,接下来大概有鉴于“人”与“自然”之间的绝妙好辞已被用竭,懊恼之余,便将花木禽兽幻作妖化了仙…… 娓娓道来,齿颊生香,恕我直言,不是什么作家信手可以写来而切中肯綮的,虽然在严谨的学者眼里未必严谨,但读的人喜欢那也是让一拨学者们气煞的事,因为难得有这样清嘉妩媚的字句来注解炎黄子孙心头的一路文学史。他的文字总是使我莫名地联想起民国的纷纷世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和华美,《素履之往·庖鱼及宾》的开头让你我销魂: 年月既久,忘了浪漫主义是一场人事,印象中,倒宛如天然自成的精神艳史。当时欧洲的才俊都投身潮流,恐怕只有肖邦一个,什么集会也不露面,自管自燃了白烛弹琴制曲。德拉克罗瓦,与肖邦交谊甚笃,对于他的画,肖邦顾左右而言他;对于同代的音乐家……肖邦只推崇巴赫和莫扎特——后来,音乐史上,若将浪漫派喻作一塔,肖邦位于顶尖。 周作人先生说中国文学自古有两路,一路是“文以载道”,另一路是“诗言志”。我们无需厚此薄彼或厚彼薄此,文学需要多样多元,而且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亲爱的,坦白说课内及推荐的课外书里有没有多少文采让我们如痴如醉,经天纬地的大道理在我们教材及所谓的推荐阅读里从来不缺,缺的是文字之美,文采翩翩的课文凤毛麟角。我们只记住了“文胜质则史”,却忘记了“质胜文则野”;只想着“文以载道”,却忽视了“独抒性灵”和“诗言志”及“言之无文,行而不远”的老话。所以,木心的出现,窃以为是一个文质兼美的彬彬之态,可以借助他文字之翩翩,来唤起我们对古老汉字之美的憧憬和想象。不是我言过其实,陈丹青先生谈木心时这样说道: (木心)他的部分散文与小说被翻译成英语,成为美国大学文学史课程范本读物,并作为唯一的中国作家,与福克纳、海明威作品编在同一教材中;在哈佛与耶鲁这些名校教授主办的《文学无国界》网站,木心先生拥有许多忠实的读者。 木心先生的文字没有多少意义、道理要寄托,他只是把仓颉造的方块字细细摩挲后随心所欲镶嵌在格子里而不逾规矩恰到好处,把一切形式的束缚和限制化作完成唯美的手段,以艺术之完美,丰富了情感之层次,漫天花雨,落英缤纷。在课内课外文章那么多道理讲完后,难道我们不应该重新去感受文字本身的美感吗?周作人说,表达什么固然重要,但如何表达、表达的姿态如何,或许更有意义。诚如斯言。 你若要问木心是上搜索自然不费事,但我倒觉得一段访谈倒是别具风味的回答。当有人问木心是谁时,他的本能反应是“哪一个木心”。接着道: 福楼拜先生的教诲言犹在耳:“呈现艺术,退隐艺术家。”文稿上具名的“木心”,稿费支票背面签字的“木心”,是两个“木心”。孟德斯鸠自称波斯人,梅里美自称葡萄牙人,司汤达自称米兰人,都是为了文学上之必要,法国文学家似乎始终不失“古典精神”。那么我是丹麦人,《皇帝的新衣》中的那个小孩。 有人不免要插上一句,我的逻辑破绽显而易见,不知道木心就算不得一个优秀的教师吗?自然未必,只是因为我的一句偏激之言能引得你随意翻上几页木心之后反倒入了迷,那倒要道一声“阿弥陀佛”,幸事幸事,哪怕为此受人话柄遭几句讥讽也是心甘情愿的。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c5e9e2ce356baf1ffc4ffe4733687e21ae45ff4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