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读什么外国书

时间:2022-07-21 07:07:23 阅读: 最新文章 文档下载
说明:文章内容仅供预览,部分内容可能不全。下载后的文档,内容与下面显示的完全一致。下载之前请确认下面内容是否您想要的,是否完整无缺。
张爱玲读什么外国书?

作者:刘铮

《今生今世》里面,胡兰成提到一次张爱玲为他解说西洋文学她讲给我听萧伯纳、赫克斯莱、桑茂忒芒,及劳伦斯的作品。每次讲完,张爱玲总要补上一句:可是他们的好处到底有限制。萧伯纳和劳伦斯没有问题,但赫克斯莱就得想想方知道他是谁。张爱玲在《双声》这篇与炎樱对谈的文章里曾说过:于外国,像我们都是在英美的思想空气里面长大的,有很多的机会看出他们的破绽。就连我所喜欢的赫克斯莱,现在也渐渐的不喜欢了。这个在1945年就渐渐的不喜欢了的小说家是赫胥黎。赫胥黎在英国的名气是建立在他那些诙谐尖刻的世态小说上面,并非我们现在熟知的《美妙的新世界》他的作品每流于浮面,大概因此张爱玲不要看了。1944年的文章《谈女人》中,张爱玲是把他叫做赫胥黎的,不知为什么时隔一年就换了称呼。后面那个桑茂忒芒也不容易猜,其实是萨默塞特·毛姆,讲出来大家恍然。张爱玲跟胡兰成讲的时候肯定用的是英文,而胡兰成的英文颇不灵光,可以想象,张爱玲随口一说,胡兰成当时便留心了,几十年后摹声摹形写出来,难免有点古怪,大概他没读过毛姆。说来奇怪,张爱玲从来没在自己的文章里提起过毛姆,许是因为很多人认为她受了毛姆的影响,有意避嫌。第一个这样说的是周瘦鹃。他审读《沉香屑第二炉香》的时候一壁读,一壁击节,觉得它的风格很像英国名作家Somerset Maugham的作品,而又受一些《红楼梦》的影响。其后他求证于张爱玲,张表示心悦神服。当然,也有表示不那心悦神服的,比如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虽也承认张爱玲顶爱看《红楼梦》和毛姆,但他认为姐姐兼采众长,许多作家对张爱玲的影响多少都有点。我看影响肯定有的,而且不是一点点的问题。毛姆的小说除了心理刻划用力而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他的人物不拘男女常常为性欲所控制,为性欲所驱使,干出些莫明所以的事情。在这一点上,张爱玲的许多早期小说都看得出与毛姆神似。《沉香屑第二炉香》不必提,像《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心经》中的许小寒、《连环套》中的霓喜都可说是典型的毛姆式人物罢。有趣的是,这些深受毛姆影响的小说———老实不客气地说——— 恰恰是张爱玲不很成功的作品。张爱玲写的《自己的文章》现在是再有名不过了,不过大家总盯着文章前半部分讲参差的对照的写法、讲钉截铁的事物不过是例外的地方。实际上,张爱玲写此文目的是要为《连环套》辩护的,抗议迅雨(傅雷)的酷评,文章后半都在说这个。迅雨的文艺观点不是没有问题,但指出《连环套》是坏作品肯定不错。1976年,张爱玲为《张看》写序,谈及校《连环套》清样的情形:“30年不见,尽管自以为坏,也没有想到这样恶劣,通篇胡扯,不禁骇笑。后又说:连牙齿都寒飕飕起来,这才尝到齿冷的滋味。表示这些年来没写出更多的《连环套》,始终视为消极的成绩。张爱玲自己反应如此激烈,我们真可以注意了。曾经苦口婆心为作品辩护,30多年以后却不但否定了自己的创作,而且否定了自己的辩护,痛定思痛,我想张爱玲同时也否定了英国小说对她的浮面影响。这是她小说观念变迁的结果,是她向《红楼梦》和《海上花》传统回归的一个旁证。

张爱玲晚年接受访问,偶尔会露出些西方文化渊源的端倪,但她的话总是虚虚实实,不可尽信。比如水晶的《蝉——夜访张爱玲》

至于西洋作家,她谦虚地说看得不多。只看过萧伯纳,而且不是剧本,是前面的序。还有赫胥黎、威尔斯。至于亨利·詹姆斯、奥斯汀、马克·吐温则从来没有看过。我们刚刚就知道了张爱玲给胡兰成解说萧伯纳,不会只讲前面的序吧?萧伯纳,张爱玲在自己的散文里提到过三次。《谈跳舞》里说印度舞者黛薇上有一种冷冷的恐怖之感,使人想起萧伯纳的戏《长生》。下面便讲开了戏里的情节,应该不是从序中看来的。《私语》里说到父亲有一本萧伯纳的《心碎之屋》,还加着英文题识——毕竟翻过才看得到。再有就是《更衣记》引了一位西方作家的话,在括号中加注是萧伯纳么?,表示不确定。看来,萧伯纳在张爱玲那里还是有份量的。马克·吐温的小说也许没有读过,但张爱玲确引用过他的话。至于亨利·詹姆斯,张爱玲讲的可能也不是真话。据司马新的《张爱玲在美国——婚姻与晚年》第八章:她为美国之音的广播节目将几部西方小说改写成剧本,包括莫泊桑、亨利·詹姆斯以及苏联小说家索尔士肯尼顿的小说。既然说,总得先看过原著才行。司马新讲的这件事当在60年代,而水晶访问张是在1971年,所以从来没有看过的说法可能不成立。


不过,张爱玲为美国新闻处做事从来就是为稻粱谋,宋淇回忆她诉苦的话:我逼着自己译爱默森,实在是没有办法。即使是关于牙医的书,我也照样会硬着头皮去做的。莫泊桑、亨利·詹姆斯、索尔仁尼琴的作品很可能是硬着头皮看的,除此而外,大概再也没有读过亨利·詹姆斯了。19959月,夏志清写了《超人才华,绝世凄凉——

悼张爱玲》一文,中间谈及为水晶《张爱玲的小说艺术》写序,说是:

水晶有一章把《沉香屑第一炉香》同亨利·詹姆斯长篇名著《仕女图》相比,我在序里也继续把两人作比。《仕女图》在大陆是翻译作《一位女士的画像》的,它所讲的美国纯真少女到欧陆寻梦却为欧洲阴暗传统所构陷的故事,的确与葛薇龙的命运暗合。不过我们读一下197469日张爱玲写给夏志清的信罢,里面有一句:《仕女图》也会找来看。夏志清的原信看不到,不过猜也猜得出,应该是夏志清说《仕女图》如何如何与张爱玲的作品神似,张爱玲便应承下来说一定找来看看。一定是没看过,才会说找来看虽然未必会当真去找。去美以后的张爱玲,对主流文艺已经没多少兴致了。实际上,张爱玲的小说可与詹姆斯相比较的原不止《仕女图》而已。像詹姆斯早期的《华盛顿广场》写少女与男子私自定情而为严父所不容,不得不生分,女儿与阻遏其婚事的父亲之间一直张力不弛,这种女子、情人与长辈的三角结构像极了《金锁记》中的长安、世舫与七巧。张爱玲和亨利·詹姆斯之间互无影响,比较才尤其意味深长。 张爱玲也读过一些英语国家以外的作家。她在文章中提过契诃夫的《套中人》,提过谷崎润一郎的《神与人之间》,甚至还说起鲁迅译的《死魂灵》。不过她看《死魂灵》全不与平常人相同,她是看细节,看书里说走遍俄国的骗子在各地吃不同的鱼馅包子。她的兴趣点不在主题、结构或者典型人物上面,她是在看鱼馅包子。张爱玲两次郑重其事地谈到托尔斯泰,认为《战争与和平》是作品战胜了作家,细节战胜了主题。老实说,张爱玲对所谓伟大的作品没什么兴趣,即便英国作家她读的也只是当时英文选本里常见的那几个人名,她绝没有心思去挖掘和光同尘的佳作。对张爱玲来说,通俗作品更能见出人生的实象。 张爱玲在美国期间,洋书几乎是只看通俗小说了。水晶说她看了不少James Jones,宋淇说张爱玲自承《半生缘》的结构是借自J

PMarquand,张爱玲自己多次谈到詹姆斯·密契纳。这些小说家真入不得旁人的眼,在当时的美国便是半红不黑,我们更难了解了。张爱玲喜读通俗小说,大家早就晓得,只不过知道中国的张恨水、李涵秋之流多一点,知道外国的少一点。其实,张爱玲是一视同仁,中外通俗都爱看。她高中二年级写的读书报告里面就有林纾译的《烟水愁城录》,作者哈葛德是英国多产的通俗小说家。1995年於梨华写文章回忆张爱玲在美国的一次讲演,讲题是:“The Exotic Westfrom Rider Haggard on”,翻译成中文便是西方之异国情调:从哈葛德讲起。钱锺书说:哈葛德在他的同辈通俗小说家里比较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一直没有丧失他的读众。一点不假。40年代,张爱玲读赛珍珠的英文小说,到美国以后,勒卡雷的间谍小说她也看。很多了解张爱玲晚年情况的人都说她总开着电视,这很可能是实情,文章里也多有反映。我猜不止电视,电影大概也常看。张爱玲每提起一部通俗作品,总不忘介绍它曾经改编成电影,有时还告诉大家主角是谁饰演的,像白兰度主演的《叛舰喋血记》,亨佛莱波嘉主演的《凯恩号哗变》皆然。勒卡雷的小说《(冷战中)进来取暖的间谍》(大陆译为《寒风孤谍》或《受冷漠的人》,张爱玲要特意说句搬到银幕也是名片。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我猜张爱玲是当成通俗小说看的,甚至原著都未必读,因为拍成影片由詹姆斯·梅逊主演,不读也知道情节了。庄信正的妻子杨荣华替张爱玲搬过家,后来写了篇《在张爱玲没有书柜的客厅里》,说张爱玲家里书架都没有。没有书架,不会有太多藏书,那么多通俗作品未必全买来读。据戴文采说,张爱玲公寓外有一爿小书店,店主称她最多在门外的书架逗留一会,从不进店里来那么多小说,不知她从哪里买来的。

张爱玲的散文中最令人称奇的两篇是《谈看书》和《谈看书后记》,写得又长,读起来又闷——仅是人种学和英国叛军的话题就闷煞人。

然而张爱玲在1974630日致夏志清的信里面是这样说的:前两天找了信正夫妇来长谈,信正又说你喜欢《谈看书》。我真高兴,那篇东西花了不合比例的时间在上面,这才觉得值得。完全是恨无知音的遗憾心情。《谈看书》等两篇文章引用了不少希奇古怪的书,平常人没有心情去看的,那么张爱玲为什么想看呢?未必是如她所说是纳罕多年的结果。我们仔细揣度,会发现张爱玲讲这些故事时的视点并


非一般小说家创造人物时的平视,她是高高在上,又冷又暖地俯瞰。英国叛军的种种行为殊少确证,张爱玲洞微烛幽,老吏判狱,循着人性的自然状态去揣度英国军人的行止。她从这些洋书里面挖掘出的,与从《海上花》《金瓶梅》中探得的点点滴滴秘密一般无二,都是人性之真实。此时的张爱玲开始意识到事实比虚构的故事有更深沉的戏剧性,向来如此。从这个角度讲,《谈看书》和《谈看书后记》可视为张爱玲晚期文艺观点的剖白。张爱玲读书不系统,她对读书有怎么一个观念以前谈的又极少,偏偏作兴来说读书了,却又写得如此隐晦,我们真可深思。

知道张爱玲写过诗的应该不多,了解她读诗歌的情况的恐怕就更少了。1946年她为《传奇》增订本写序,有几句话同读者说。其中一句是我不会做诗的,去年冬天却做了两首,自己很喜欢,又怕人家看了不知所云也许是连一个说不知所云的人也没有,此后张爱玲的诗再没有露过面。她自己的诗在《中国的日夜》一文中,不是很高明,但有情致。她谈诗歌见解的文章是《诗与胡说》,里面还提到过周作人译的日本诗。《谈音乐》里引用了勃朗宁的诗,《私语》里引用了Beverley Nichols的诗,后者是个不甚知名的英国作家,我读过他的文章,但不晓得他也写诗。张爱玲读诗是别具只眼的。司马新最近有一篇《今生——〈张爱玲在美国〉之外一章》,里面说到他访问赖雅女儿爱丽斯的情形:爱丽斯女士想起张爱玲最喜欢的诗人是波特莱尔与里尔克。不知这话的可信度有几分,张爱玲既不通法语也不懂德文,要看也只能是英译罢。 ***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6a884f68a98271fe910ef98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