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过年那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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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过年那几天

作者:肖复兴

来源:《恋爱婚姻家庭·养生版》2021年第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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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大荒,过年的那几天最热闹。虽然寒冷,甚至会大雪封门,但有了一个年在那儿等待着,便像有了一个什么美好的东西等着我们伸手去拿一样。

每年这个时候,队上要干两件大事。一件是在场院前面的队口,用水浇筑几盏冰灯。在只有马灯的时候,会在冰灯里面放一盏马灯,光亮直到马灯的灯油耗尽为止;有了电灯之后,就在里面放个灯泡,在外面直接拉上电线,冰灯可以亮上一宿。

另一件事是会杀两头猪,一头卖给各家老乡,一头留给知青过年。有肉吃,才像是真的在过年。由于平常的日子里,除了庆祝麦收和豆收,很少杀猪,年前杀猪就成了我们二队的节日,很多孩子与大人,还有我们知青,会围上去像看一场大戏一样看热闹。杀猪是个技术活儿,也有知青曾经跃跃欲试,但队上的头头都没有允许,别的活儿可以试,杀猪不行,一刀捅下去,猪要是不死,挣扎出捆绑的绳子,跳了出来,到处乱窜,那劲头儿比发情的公猪还要无法控制,弄不好会伤人的。

所以,我们知青从来只是围观。一般是由我们队的副队长负责杀猪,年年杀猪,他有经验。他胸前系着黑色胶皮的围裙,手持一把牛耳尖刀,一刀下去,猪立刻毙命。每一年杀猪都会赢得满堂彩,没有出什么意外,算是进入过年之前最盛大的揭幕仪式。 2

在北大荒,年前好几天就开始放假了。那时,没有什么农活儿,闲下来,无所事事,我们知青整天像没有了笼头的马驹子,到处散逛。但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一般的去处,是到老乡家的热炕上嗑着毛嗑儿(葵花子)、花生唠嗑,或到别的队找同学去玩,或躲在宿舍里给家里人或远方的朋友写信。时间如同身边的荒原一样无边无垠,显得很充裕,允许我们大把大把地随意挥洒。但是,那也是我们最寂寞最想家的时候。空旷的时间,空旷的荒原,把这种空落落的心情放大了。

那一年的春节前夕,很特别,一连几天,我们都是跑到知青食堂里玩。食堂很宽敞,一专多用,既是吃饭的地方,也是开会演节目的地方,专门搭建了一个高出地面的舞台,舞台很宽敞,演出话剧都富富余余。那时候,这个舞台成为我们玩的地方。


为了玩得更痛快,那年春节前,我们早早和木匠赵温一起用椴木板拼接,自制了一张乒乓球台,就放在舞台上。球台很正规,按照标准尺寸做的,涂上墨绿色的油漆,四边再涂上一圈白漆,挺像那么一回事儿。只是一时没有时间去富锦买标准的球网,便用一块薄松木板代替。椴木很硬,球打在上面,很有弹性,你一板,我一板,往返不休,单打、双打、弧圈直冲、海底捞月……增添了很多乐趣,仿佛又回到了学校时光。尽管快五十年过去了,记忆里的情景还是那样清晰。 3

北大荒讲究猫冬。过年的那几天休息,更是要猫冬了。任凭外面大雪纷飞,零下三四十度,屋里却是温暖如春。一铺火炕烧得烫屁股,一炉松木柈子燃起冲天的火苗,先要把过年的气氛燃得火热。即使是再穷的日子,一年难得见到荤腥儿,队上也要在年前杀一口猪,炖上一锅杀猪菜,作为全队知青的年夜饭。同时,还要剁上一堆肉馅儿,怎么也得让大家在年三十夜里吃上一顿纯肉馅儿的饺子。应该说,这是我们在北大荒一年最热闹、最开心的日子。 只是这饺子必须是知青自己动手包。想想也是,上百号知青,指望着食堂那几个人还不得从年三十包到正月十五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是那时的口号。于是,分班组去食堂领肉馅儿和面粉,因为食堂里没有那么多家伙什,大家只好用洗脸盆打面和馅儿,在食堂鱼贯出入,在知青宿舍和食堂之间连接成迤逦的队伍,脚印如花盛开在雪地上,再加上有人起哄凑热闹,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敲打着脸盆,跟放鞭炮似的,真的是好不热闹。

一直到把馅儿和面领光。后去的人,只好领鸡蛋和酸菜,包素馅儿的饺子了,或者索性等我们包好了饺子跑过来吃现成的,美其名曰均贫富

包饺子不难,一般人都会,不会现学,也不难,即使包不出漂亮的花来,起码可以包成囫囵个儿。最让大家头疼的是,没有包饺子的擀面杖和面板。不过这难不倒我们,大家各显神通。被当成擀面杖的,有从林子里砍下来的树干,用镰刀把树皮削光再用砂纸磨平;有断了的铁锹把;大多数人用的是啤酒瓶子。似乎心有灵犀的是,大家都掀开炕席,在炕沿上铺张报纸,权且就当成了案板。知青宿舍很大,一铺炕睡十好几个人,一溜儿长长的铺板被大家分割成好多个案板,擀皮的、递皮的、包馅儿的,蹲在炕头的、站在地上的,人头攒动,人影交错,都集中在炕沿上,炕沿从来没有显示出那样的威力,一下子激动得面粉飞舞,那饺子包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千军万马般的阵势。

饺子在大家嗷嗷的叫声中包好了,个头儿大小不一,爷爷”“孙子都有;面相丑的俊的参差不齐;但下到洗脸盆里,饺子都如同灰姑娘突然之间发生了蜕变,一个个的像一尾尾小银鱼游动着,煞是好看。脸盆下是松木柈子烧红的炉火,脸盆里是滚沸翻腾的水花,伴随着大家的大呼小叫,热闹非凡,就算饺子煮到最后成了片儿汤,我们照样吃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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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大年夜里不能光吃饺子。在北大荒知青的年夜饭里,主角除了饺子,还必须得有酒。那时候的酒有双主角,一是北大荒60度的烧酒,一是哈尔滨冰啤,一瓶瓶昂首挺立,各站一排,对峙着立在窗台上,在马灯下威风凛凛地闪着摇曳不定的幽光。那真算得上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滚热的烧酒和透心凉的冰啤交叉作业,在肚子里翻江倒海,是以后日子里再没有过的经历。得特意说一说冰啤,那是结了冰碴儿甚至是凍成冰坨的啤酒,喝一口,真是透心的凉。

那一年的年三十上午,我们二队的司务长——北京知青秋子,知道这年夜里大伙的酒肯定得喝高了,便开着一辆铁牛到富锦,想为大家采购点儿吃的,哪怕买点儿水果罐头也好呀,好让大家有点儿解酒的东西,却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了。秋子看见商店的角落里堆着半麻袋黑黢黢的家伙,就近一摸,是冻酸梨,便都包了圆儿,买了回来。九十里地赶回我们二队,秋子把这半麻袋冻酸梨往地上一倒,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那种只有在北大荒才能见到的冻酸梨,硬邦邦、圆鼓鼓、黑乎乎的,跟铅球一样,放进凉水里拔出一身冰碴儿后,才能吃,吃得能酸倒牙根儿。但那玩意儿真的很解酒,那一年的大年夜里,很多人都喝醉了,都得靠它润嗓子和胃口。喝醉了之后,开始唱歌。开始,是一个人唱,接着是大家合唱,震天动地,回荡在年夜的夜空中,一首接一首,全是老歌。唱到最后,有人哭了。谁都知道,大家都想家了。 选自《北大荒断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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