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蒙田第11： 论 预 言 一 关于人类文化，我想至少可以分为三种类型：一种是追溯性文化。这合乎人的喜好寻根的本性，也积累了十分壮观的文化财富；老子的《道德经》和屈原的《天问》是其中的经典，一部二十四史是其中的线索。一种是应对性文化。如：科技、兵法、礼仪、教化、种植、制作、娱乐、消遣、文学、艺术大抵都具有应对生存的性质。第三种则是预测性文化。法国作家诺查丹玛斯撰著一部《诸世纪》，预言了十七世纪至二十世纪末世界重大事件的发生，据说关于法王之死和两次大战都是所言成真的。 1972年4月，在山东省临沂西汉墓中发掘出大量的论兵竹简，其中题为《吴问》的几枚，则是孙武关于晋国六卿兴亡的预言。预言说：范氏、中行氏先亡，其次是智氏，再其次是韩魏，最后只有赵氏来统一晋国。后来的历史果如孙武所料，成为预言史上的一桩惊世之谈，但我仍不免有些置疑。 在古中国，预言一道虽不乏严肃的故事，但大抵都会堕入荒途不能自拔。据史载，谶纬之术，自战国至秦汉常为历代帝王所信奉。谶是“诡为隐语，预决吉凶”，是宗教迷信的伎俩；纬则是以荒诞不经 的“预言”附会经书辞令，欺罔世人，是中国文化传统中的“恶”与“伪”。 法国的蒙田与英国的培根各以一篇《论预言》问世，显示了两国思想界对欺诈预言的警惕和批判，却并未论及预测性文化的真伪和优劣。 何谓预测性文化，目前尚未有人为之作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定义。我以为，凡是论及因果关系并据此推及未来的一切文化制作，都属于预测性文化范畴。诸如宗教、哲学、文学、主义、格言、警句“都是”或“含有”预测性文化的内容，其外延是十分宽泛的。 法国文学泰斗、欧洲自由思想的象征——伏尔泰，是对人类预测文化研讨最为深入的人物之一。他的《哲学词典》中那些光芒四射的随笔短文，是批判“预测”糟粕的经典论文，是指向宗教伪装、伪善、伪言，欺世、欺诈、欺骗的战斗檄文；在人类文化建树上远非蒙田、培根所及。 二 在古中国，预言或预警常以“谏”的形式出现。所以我想，一部谏诤史也许就是一部预测类文化大全。如《左传》中的“宫之奇谏假道”，就是以谏诤形式提出的预言。尤其“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更是关于休戚相关的事物和天助自助的问题——不败的警示。 《尚书》中周公训诫成王：“无逸乃享国日久，乃逸必享国日浅”，已成为中 1 国历代皇王屡试不爽的伟大预言。 魏征《谏太宗十思书》通篇都是预警。其中有些精警的名句，不妨可视作对执政者坦诚的预告。如“居安思危”，如“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如“载舟覆舟，所宜深慎”，都可做预言精品来铭记。 宋人王安石在《知人》中提出：“贪人廉，淫人洁，佞人直”的论断，我看也是关于“伪人”的预言，即贪婪的人常常装作很廉洁，荒淫的人常常装作很纯洁，奸巧的人常常装作很正直。看看当今官场中人，就会感到预言的持久魅力。 关于人生病态的预言，我想无出于“好了歌”之右者，特别是甄士隐那首对“好了歌”的注解辞：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以为这是对今后万年社会人生的毫不含糊的集体大预测。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百余部《人间喜剧》，恩格斯均视作是对“资产者不配有好的命运的预言。”公允地说，巴氏的预言有中有不中；整体的超乎预料，个别的如期不爽。这也许正是预言的一般特征。 三 本世纪最大的预言破产是列宁关于帝国主义“垂死”的论断。毛泽东在民主革命时期的预言几乎全部实现；而在胜利后的预言则近乎全部消解。 中国人民伴随着王道、霸道、匪道、神道、痞道走过了几千年的坎坷历程，泱泱大国无奇不有，却就是没有对专制皇权作出否决性预言。中国知识界最大的历史悲剧就是对胜利后的中国执政盲目乐观，而没有作出皇权一脉的科学预见，结果在泣血的真诚崇拜中，失去了成千上万优秀人物的生命，酿成今日大家由不敢预言而至于懒得预言的奇异境况。 任何民族并不怕预言的不中，唯惧长久的预言缺失！因为有预言的民族不失为敢于探索的民族，而无预言的民族则是自流的民族。自流终至何方，我盼着新的预言诞生。 本文针对蒙田《论预言》见《蒙田随笔全集》上卷 第42页 2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95f0e6f59e3143323968938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