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中国工笔画的抽象性审美意趣 作者:李立红 来源:《美术界》 2012年第4期 TEXT / 李立红 世界上无论何种艺术,除了具有再现具体物象的特性外,与此同时,还潜藏着与其相反的特性:抽象性。正如《艺术与自然中的抽象》一书中指出的:“抽象因素是把存在于大自然的东西加以分类的方法,这些抽象因素能使你把自然的真实性,或者自然在你心中创造的感觉传到画面上,不管你的作品是像一面镜子似地反映自然或者完全是内心的幻觉,艺术的抽象因素是你将使用的工具。”由此我们可以得出抽象是以特定的方式对现实的高度概括和集中,从哲学角度来解释,是指思想活动的一种特性,即在思想中抽取事物的本质属性,撇开非本质的属性。由具体的形式变为抽象的形式,要经历一个不断由内容到形式的积淀过程。中国工笔画作为华夏民族文化传统和人文品格的集中体现,有其独特的表现方式,其中蕴涵着一定的“抽象性”因素。 随着历史的演进,艺术家越来越看重存在于绘画中具体物象以外的艺术魅力。白石老人笔下的虾,徐悲鸿笔下的马,为何至今让世人赞叹不已?《虢国夫人游春图》《簪花仕女图》中人物大小悬殊,人体比例、背景,经不住解剖学、透视学的推敲,为何能让人视为传世之作?其实,上述作品中的线条笔墨和色彩在真实物体的外形中是找不到的,他们不过是用来反映我们对物体的视觉感受而已,是已经对所表现的对象进行艺术抽象加工了。当然,广义地说,一切绘画都有不同程度的抽象性。中国工笔画的抽象性意趣有自己的特点:它避开线条、色彩在表现物象真实感上的弱点,而发挥能够造成形式美的长处,以形式美传达某种情趣、意趣。它以简练的抽象形式因素,通过概括乃至象征的手法加以表现,同时,在表现中,对形式进行主观“规整”,使对象发生了“艺术抽象提炼”。既是近似的表现,又抓住对象的本质特征。经过“规整”,使形式更符合形式美的规律和特定的抽象性审美理想。 中国工笔画的抽象性形态大体可以概括为“线”和“神”的抽象美。 一、线的抽象性审美情趣 在中国工笔画中,线条备受青睐,它不但用作造型的主角,而且它与造型关系不大的情趣早就被画家发现和重视。谢赫就以“纵横逸笔,力遒韵雅”,“一点一拂,动笔皆奇”来总结并专门赞誉线条的这种独特情趣了。唐代张彦远、宋代郭熙都看到了这一点。元代赵孟頫:“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书画同源使得书法的用笔和线条引注于绘画,画石画树画竹不是参照具体物象,反倒取诸书法中的飞白、大篆和行书的笔法,似乎这在现代人看来是本末倒置的荒唐话。如明代董其昌《画禅室随笔》云:“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等其他画家也都讲过类似的话。但如果我们把说过头的部分当做一种警戒,我们会赞同子昂他们对线条抽象性的真知灼见。这是在一定意义上对中国工笔画用笔用线的高度概括和总结,明确地把线条这种独立于具象(造型)的特殊功能(线条的情趣)揭示出来了。在永乐宫壁画中,长达两米的衣纹宛如一笔画成,有趣的是,那看似相连的两笔在连接处实际上并不相连,都每每留有间隙,但“笔不周而意周”,仍给人以“连绵相属,气脉不断”之感。在这美妙的线条中,可清晰感觉到画家用笔力度的控制,“点如坠石、力透纸背、笔能抗鼎”,由力量产生的动感,通过线的疏密、组合与各种变化,产生节奏和旋律。线条正是以这种富有生气的韵律,传达了“活”的精神和意趣。 通过流动有律的线条来表达生命的节奏,表现物象的“骨”和“神”,使绘画的线条更富于力度、美感和文化的内涵。它不是具体的再现某一事物,而是在一切具体事物之上进行高度的概括、抽象的结果。造型心理学认为大自然并不存在线条,它反映的是人类对世界的抽象意识,中国画以线条作为造型最主要的手段,并赋予线条一种内在的生命力和个性特征,这就使中国画的线条更具有一种独立于象外的审美价值和情趣,是作者审美情感、精神修养、人性品格的抽象表现。 二、“以形写神”抽象性审美意趣 早在魏晋时期,顾恺之在《论人物画》中提出“以形写神”论点之后,谢赫提出“气韵生动”作为“六法”之首,强调画面要有生气、有精神,要生动感人。这种精辟的见解所以为人所重视,其中重要一点,就在于看重画面中所谓“神”、“气韵”——这个比较内在的因素。他们不是把形式仅仅看做表面的现象,而是认为它还要传达出对象的内在本质,传达一种“精神感觉”。这是对艺术形式美的高度综合和概括。 魏晋时代人物品藻中的美学观与绘画美学观是一脉相通的。顾恺之以其绘画理论和实践总结性地反映了魏晋绘画对“传神之形”的认识与追求。虽然作者没有大量地描写人物外形,却力求以简练的笔墨描写人物外貌,或表现人物品评的美丑好尚,精确地表现人物的内在神明,生动地再现魏晋人士,达到了以形传神,形神兼备的效果。“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传神写照”等都触及了一条重要的美术原则:以形写神。对后世的画理画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发展到了唐末的时候,就变成了“离形得似”,这是由于主体审美意识进一步觉悟的产物。苏轼在一首题画诗中写道“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则是从审美鉴赏角度对消极追求“形似”否认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批判,同时也是对“离形得似”的肯定。 在《簪花仕女图》中,六个人物孤立而距离均等地站在空旷的环境中,每组两人均以一种共同或相关的动作相照应,全体人物又以共有的悠闲、安逸的神情相联系。在统一中,人物大小、行止、向背、转侧和各自不同的姿态又造成变化。画面中温和典雅的色彩,近于平行的悬垂线条交织成相应的韵律。回过头再看这些分散的直立的人物布局,才意识到它的“大巧若拙”,从而造成一种徐缓的节奏气韵,与画面中其他因素配合得相得益彰,传达出仕女空虚、无聊、寂寞、郁闷的情绪。在这里我们找到了造成画面和谐统一的原因,是画中气韵的贯通。气韵贯通在这里体现为被描绘对象之间的精神、感情的交流和联系,以此造成画面整体关系的内在的、生动的和谐与统一,而这气韵的贯通,是上述抽象变形中情趣的综合升华。或者说,它集中体现着线、色组合的最后效果。古代各种画论有“应物象形”、“以形写神”、“传神写照”之说,要求画者要忠于客观现实,描绘物象要形神兼备得其真。“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古人作画,不似之似,天趣自然,因曰神品。”这句话是齐白石先生五十岁时与胡佩衡等人论画时提出的著名观点。一语道破了中国绘画的基本特点就在“似与不似之间”。“不似”不能武断地理解为“抽象”,但暗含有“抽象”之意;由此引申,可以认为中国绘画是“不似”与“似”相结合的产物,即介乎于“抽象”与“具象”之间。我们也可以称之为“意象”。它是既不同于模仿自然(具象),又不同于完全超越自然(抽象),而是一种既有“形”(客观物象的描绘)又有“神”(主观精神的表现),且偏重于“神韵”表现的抽象性绘画审美意趣。 以上我们讨论了工笔画中“线”和“神”的抽象性的审美意趣,从横向来说,它是对现实生活中各种具体事物的形态、动态、情趣、意象等的抽离和升华;从纵向来说,它是在漫长的人类艺术实践中由内容到形式的积淀过程。这种抽象因素对各种表现形式具有广阔的涵盖力、溶解性、包容性,其目的在于追求具体物象以外的某种情趣、意境。 参考文献: [1]李泽厚《美学三书》.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2]王宏建.袁宝林《美术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年版 [3]李祥林《顾恺之》.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年版 [4]王伯敏编《中国美术通史》.山东教育出版社.1987 年版 [5]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 年版 【李立红,江苏科技大学】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caf5fedaa7e9856a561252d380eb6294dc88229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