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诗作词是一件高雅的事情,读到好诗好词自是赏心悦目。借名家之诗词,以自己之口,昼诵夜吟,或者表达自己的思想抱负,或者抒发自己的春思秋愁,或者感叹自己的人生多艰,或者欣赏自然美景,或者体会人生乐趣。诗词就是这样以韵律和文字的形式美,充实完善我们的精神生活。然而唐诗宋词并不都高雅,金元明清时时会闹笑话;别具手眼的诗词作家偶尔作出来的诗词,也会让人忍俊不禁,更不用说那些附庸风雅的驽马弊车鹊噪鸦呜了。如今,自己将在正史与野史中翻看到的“雅噱”,“表而出之”,以供诸位饭后消食,正所谓“姑且言之,姑且听之,瓜棚豆架雨如丝”。 作诗作词贵在炼字炼词,炼得好,自是传为美谈,假如炼得不恰当,则会成为千古笑柄,千古公案。欧阳修《六一诗话》记载一名士子作的一句诗:“袖中谏草朝天去,头上宫花侍宴归”,欧阳修说句子好是好了,可是“谏草”两字用得不恰当:怎么可以用自己奏则的草稿拿给皇帝看呢?幸亏还只是说说而已,否则,皇帝非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这是一般读书人会犯的错:不切实际地用词!可是进士出身的士大夫也会犯这种错儿。王祈是北宋的大官儿,据说他写了一首《竹诗》,自己很是得意,就拿去给苏轼看,一面自己摇头晃脑吟诵:“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谁想苏轼却噗嗤一笑,说:“好则极好,只是十条竹竿,一个叶儿也。” 有的人为了对属亲切,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人。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记载一名“措大”,拿着自己很是得意的两句诗“舍弟江南没,家兄塞北流”,去给一个达官看,以期得到赏识举荐。看了诗句后,达官一脸悲伤,说:“不意君家凶祸,重并如此!”“措大”赶忙解释:“不是这样的!舍弟和家兄都还好,我是为了对属亲切才这样写的!”不知这个“措大”的舍弟和家兄看了他的诗,作何感想! 江西诗派的祖师爷黄庭坚也犯过逻辑错误。王若虚就曾经愤愤地批评黄庭坚的《蓦山溪》里“婷婷袅袅,恰近十三余”一句,说:“夫‘近’则未及,‘余’则已过,无乃相窒息呼?” 当然,也有本来诗句是好的,可是评论家却吹毛求疵妄加点评的例子。杜甫有《古柏诗》,诗中有两句:“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沈括在《梦溪笔谈》里点评说:“无乃太细长呼?”乍一看,柏树周长四十围,而高却两千尺,确实不符合实际,可是沈括忘了(大概也不知道)诗歌里有一种修辞手法叫做“浪漫主义地夸张”! 这还算是存在有争议的。可是像宋代许彦周评论杜牧的《赤壁》诗:“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就让人哭笑不得了。许彦周说:“意谓赤壁不能纵火,为曹公夺二乔,置之铜雀台上也。孙氏霸业,系此一战,社稷存亡、生灵涂炭都不问,只恐捉了二乔,可见措大不识好恶。”是啊,杜牧这个登徒子,吴国的社稷存亡、生灵涂炭都不问,就只关心两个美女的下场,真是让诸如许彦周这类“缙绅处士”,“咬牙切齿,奋袖攘袂”!不过,许彦周还是遭到了很多后人的抨击。明代有人说:“为此说者痴人也,到捉了二乔时,江东社稷尚可问哉!”甚至有的人就懒得与许彦周辩论,直接说:“此老专一说梦,不禁齿冷。” 除了《赤壁》,杜牧遭到非难的还有他的《江南春》。这是一段很有名的公案。起因是明代“七子”之一的杨慎在评论《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时说:“如杜牧之《江南春》:‘十里莺啼绿映红’,今本误作‘千里’。若依俗本,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若作‘十里’,则莺啼绿映之景,村郭楼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反驳杨慎的人自然大有人在。清代的何文焕就用揶揄的口气一针见血地抨击说:“即作十里,亦未必听得着看得见。” 欧阳修也曾这样错误地点评过张继的《枫桥夜泊》,说“半夜”不是敲钟时候。可是后人已经证实欧阳修是错误的,寒山寺确实半夜敲钟。这给我们一个教训,即多多丰富实际经验,千万不要主观臆断,否则就要闹笑话。 让人发笑的吹毛求疵列子还很多。比如有一首《赠渔父》诗:“眼前不见市朝事,耳畔唯有风水声。”点评者说作者是得了“肝肾风”,肾虚了所以才“耳畔风声”。又有《咏诗者》一首:“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点评者说:“此是人家失却猫儿诗。”程师厚有诗句:“每日更忙须一到,夜深常是点灯来”,有人说它是上厕所的诗,“无乃登溷之诗呼?”杜甫有一句诗:“浊醪谁造汝,一醉散千愁。”袁枚《随园诗话》记载一个腐儒自鸣得意地点评说:“酒是杜康所造,而杜甫不知,安得谓之诗人哉!”真不晓得他是如何读诗的,知不知道有一种修辞手法叫“故设疑问”! 以上是针对诗歌本身点评的“笑话”,还有特别针对作者个人的,有的甚至已经达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和尚惠崇有“河分岗势断,春入烧痕青”两句诗,其实是“犯古”的,意思就是抄袭司空图和刘长卿的诗。于是就有人作诗嘲笑他说:“河分岗势司空图,春入烧痕刘长卿;不是师兄多犯古,古人诗句犯师兄。”这就好像如今说:“不是你像你爸,是你爸像你!” 模仿、抄袭前人诗句在古代是一个普遍的现象。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其实是模仿庾信的“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其实是抄袭李嘉佑的“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 也许是模仿抄袭之风让古代之人特别具有怀疑精神,怀疑精神固然是好,可要是错误地怀疑,张冠李戴,那就有无边受累人了。欧阳修的《生查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词,有人就认为是朱淑真“偷汉子”的词儿,是她丧失妇德“幽会汉子”写的。可怜一代冰清玉洁的女词人,就这样遭到后人的玷污,蒙受了千年不白之冤。 就是钱钟书先生也曾“人身攻击”过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钱先生以张耒自己的诗句“六月火云蒸肉山”,“深堂无人午睡余,欲动身先汗如雨”为证据,揶揄张耒是个大胖子,殊觉可笑。不过张耒长得胖或许真有其事。朱熹就曾说张耒写诗“一笔写去,重字重意皆不问”,这样性格大喇喇的人,吃得下,睡得着,所谓心宽体胖,长得胖也正常。只是苏轼没有像调笑顾子敦“磨刀霍霍向顾屠”那样,调笑张耒。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d3356d5753d380eb6294dd88d0d233d4b14e3ff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