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作家叶廷芳:“这些使命,是我自己要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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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作家叶廷芳:“这些使命,是我自己要背的”

作者:王一

来源:《共产党员·下半月》 2017年第5



叶廷芳, 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所研究员,主要从事德语文学研究,尤以卡夫卡、迪伦马特、布莱希特的研究见长。著有《现代艺术的探险者》《卡夫卡及其他》《美学操练》等十余部作品;编著《论卡夫卡》《卡夫卡全集》 《世界随笔金库》等。

随着全面放开“二孩”政策的正式实施,一个又一个家庭开始享受到第二个小生命带来的幸福。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份欢乐与幸福背后,有一个人功不可没。

他,就是叶廷芳。话题,从那份改变亿万家庭的提案开始……

“我不愿提些不痛不痒的提案”

20073月,全国两会,这是时年71岁的叶廷芳作为全国政协委员参会的最后一年。

按说,叶廷芳可以“功成身退”了,但他却不这么想: “我不愿提些不痛不痒的提案,我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那届全国两会上,他公开提交了“尽快停止执行独生子女条例”的提案,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人公开对计划生育政策提出不同意见,但这个提案在叶廷芳脑海中却已酝酿许久。

早在1992年,他去敦煌旅游时,路途中就和同伴谈到了对独生子女政策的不同看法。同行的人一听都笑了: “这您怎么还嫌我们国家人口少呀。”但叶廷芳不理会,陆续做了大量的查证与长期的调研,最终化为提案中的三点独到见解:

其一, “生命的繁殖规律总是从少到多,如果人为地强行减少,就是反自然的。”让叶廷芳忧虑的是,越来越多的独生子女除了没有兄弟姐妹,之后会孤独到没有姑姑舅舅,社会伦理关系被破坏,人的情感系统变得单调, “就像一座房子,空空荡荡的,根本不坚固”。

再者,当时全国人口每年虽然还有一定程度的增加,但过几年就会下滑。 “人口是红利,人口多了,一个国家的经济总量就大了。因为人不仅仅养活自己,还有创造的力量。如果人口持续减少,情况就很不乐观。而且这种减少,不像水龙头说开就能开,说关就能关”。

此外,叶廷芳还担心中国的老龄化问题。在那份提案中,他写道:发达国家经过100年形成的“老龄化社会”,我们只用了20年。目前,60岁以上的老龄人口已经超过了国际公认标准,预计到本世纪中叶,这个年龄段的老人将达4亿。

虽然调研细致、论据充分,这份提案在当时还是冲击了人们的认知。如何获得更多人的认同呢?叶廷芳下决心: “游说。”

全国两会繁忙的会议期间,叶廷芳拿着提案,穿梭于一个个会场,去找更多的政协委员和他共同联名。但大多数人并不认同他的观点: “你这是挑战国策啊,我不能签这个字。”叶


廷芳很有耐心: “先别下结论,仔细看看我写的是什么.是不是有道理。”就这样,一个委员一个委员做工作,他最终让28位政协委员同意联署了这份提案。

仅靠一次提案就改变一项政策不大可能,叶廷芳心里很清楚。但他没想到的是,有关部门的回复竟如此神速。仅一个月后,国家人口计生委就派一位司长带队,专程接待了叶廷芳,听取他的意见。尽管收到了“放开二孩还没到时候”的答复,但临走时,一位官员拉了拉叶廷芳的衣角,轻声说: “我个人是赞同您的观点的。”还有位官员说: “这是我们收到材料中最有价值的一份。”

叶廷芳卸任之后,恳请同为全国政协委员的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王名,把这个提案接过去,继续呼吁。2013年,我国启动“单独二胎”政策;201611日,全面放开“二孩”政策正式实施,叶廷芳9年前的提案成为了现实。

“该说的话,必须要说”

当越来越多的人赞叹他当年的“先见之明”时,叶廷芳只是说了一句: “该说的话,必须要说。”

说“该说的话”,这不是叶廷芳的第一次。

在全国政协委员的十年任上,他曾提过许多提案:重视建筑的艺术属性、保护乡村古建筑古村落、查处襄樊残存城墙被毁、紧抓小工程中的豆腐渣工程……

1998年,国家大剧院开始建设筹备。项目招标时,大剧院的设计风格也被定了基调,总结起来就是三个“一看”: “一看就是个剧院;一看就是中国的;一看就与周围的建筑风格相协调。”

对于这三个“一看”,叶廷芳都不同意,觉得这些看法都太保守了。他先后三次在报纸上撰文一一反驳:悉尼歌剧院一看就不是个剧院,却大大提升了澳大利亚的文化形象;中国传统大屋顶的审美规范,早就在两千多年间的建筑中穷尽了,不可能再有起越;天安门周围已经形成了既定的建筑群,再与它协调势必臃肿,采用反差的审美原理倒是可取的。

在叶廷芳心中,国家大剧院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也总结了三个“一看”:一看是美的,不愧是一座建筑艺术的杰作;一看是现代的,能与世界建筑新潮流衔接,也与我国的对外开放态势合拍;一看与天安门周围的群体建筑不争不挤,单门独户,相得益彰,相映生辉。

叶廷芳相信自己反复表达的观点会对招标的评审产生影响。恰恰最终中标的方案,是来自法国设计师保罗,安德鲁颇具现代艺术气息的“巨蛋”,基本符合了叶廷芳对国家大剧院“反差审美效应”的期许。

同样的,上世纪末,有关部门拟复建圆明园的消息传出,叶廷芳也在第一时间表明观点: “在遗址上重现昔日辉煌,不啻一场文化闹剧,因为它破坏了珍贵的、不可再生的文物,而这一文物正是历史的见证,是人类得以延续的生命记忆。”最终,圆明园复建计划终止了。

“说该说的话”看似简单,其实需要莫大的勇气。当社会问题引起不同看法时,许多人选择了不发声、不参与,因为这往往意味着得罪人,意味着吃力不讨好。但叶廷芳并不这样想。他相信,知识分子既然有自己的看法,就应该大胆发出自己的声音。尽管未必能起到立竿见影

的作用,但肯定会财整个社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而这,也是知识分子必须承担的社会责任。


如今,81岁高龄的他对社会的关心仍然停不下来,大医院太拥挤,自行车道被不守规则的汽车“霸占”,马路上的栅栏太多了……都让他不吐不快。叶廷芳经常会自嘲: “这些话没人要我说,是我自己要说的;这些使命没人要我背,是我自己要背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了解了叶廷芳的经历,人们就不难理解,他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从何而来。1936年,叶廷芳生于浙江衢州一户普通的农家,母亲早逝,9岁时遭遇了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

在一次玩耍中,叶廷芳跌伤了左臂。由于误治,最终只能截肢。

在学校,叶廷芳经常被同学议论甚至取笑。一次,作文课要求写《我的一天》,叶廷芳写了一天中别人怎样议论自己。语文老师批道: “按一般衣貌看,人家的议论是正常的,人家并无恶意……如果你因此而猜忌别人,你将会失去很多朋友。”大受震动的叶廷芳开始反省自己。 “我发现自己的心理已经发生偏斜,如果不注意自觉矫正,就有可能使自己的性格变得阴沉、孤僻甚至怪僻。’

此后,叶廷芳就一直提防着自己的生理缺陷再给自己造成心理缺陷。他下决心,不要成为“社会废品”,正常人能做到的,他也要做到;正常人做不到的,化也要想办法做到。于是,他每天早起跑步锻炼,熟练地种菜、喂牛,还学会了游泳、滑水……

1949年,小学毕业时,叶廷芳因为残疾被当时的官办中学拒绝,在家种地、喂牛,过了一年,他再次报考。如愿考上了,学费又成了拦路虎——当时学费以实物计算,为70斤大米,父亲却说根本拿不出这笔“学费”。

最后,叶廷芳在一个下雪天,独自步行45里泥泞雪路,来到县城堂兄家,苦苦哀求,借到了大米,这才凑足了第一期学费。这借来的几十斤大米,最终把他送进了北京大学西语系。

从北大毕业后,叶廷芳先是留校任教,不久便进入了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后来成为德语文学权威,译介的卡夫卡、迪伦马特的作品影响了无数读者。

“我的人生可以总结为‘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无法置身洪流外,要在激流中生存并前行。有一分光发一分光,有一分热发一分热。”叶廷芳说。

(据《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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